不知道裴天见到自己是怎么样的情况，说实话进门前的李世民还稍显犹豫。
毕竟之前因为私人恩怨赶走了裴寂，当时说的话还比较难听，这会自己找上门，万一裴天没有失忆，那还真是尴尬呢。
回头看了下退到巷口两边的内卫，他还是准备先见面了再说。
当然，还是要先隐藏身份的，不然也不会便衣出行。
那摊丁入亩的文章，到底是不是裴天所写，如果真的是裴天所著，那应该怎么执行，就是他此次前来的问题了。
“嗯？”李世民刚走进院门，鼻子就抽动了几下。
这是烤肉的气味，但又好像与自己吃过的不太一样？
带着好奇，他叩了几下院门问道：“裴家小哥在吗，我来请教……”
“他不在！”
李世民话还没说完，就听院子里的裴天回答道。
“！！尼玛的小混蛋！”
特么信了你的鬼，天策府内卫还能把个大活人看错？当朕是傻子么。
这么不按套路的出牌，李世民这辈子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真是之前自己见过的那个裴天？
但李世民是谁，反而一扫刚才略显犹豫的神情，带着三分怒气的直接踹开了院门。
裴天本来就是在自己享受惬意的时候，哪成想有人竟敢踹门而入。
“你特么的！哪冒出来的田舍奴！说了人不在，还敢踹你爷爷的院门，活腻歪了是不？”
还以为是哪里冒出来的勋贵，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正准备起身教育对方一番，裴天发现好像面前这年龄偏大的人，又好像不是来打架的。
“你真不认识某了？”李世民也有些奇怪的看向裴天，看来不像是装的。
不然胆敢指着皇帝的鼻子骂娘，那真是嫌命长。
“你私闯民宅，还问我认不认识你？脑残？”
裴天皱着眉头开骂，手下动作却不慢，把一块烤熟的羊肉夹到碗里。
“某来此，只是昨日看到了小郎做的文章，咦，你这羊肉怎么烤的这么香？”李世民见裴天大快朵颐，也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就知道这人闯进来没好事，不过自己也快吃完了。
“别来那套，说文章就文章，这些肉我自己都不够吃，你就别想了！”裴天有些警惕的看着来人。
三十多岁的样貌，虽然身着便装，倒有几分人上人的气势，起码自家那怕老婆的父亲是远远不及此人。
可不管你是谁，都别想打我烤肉的主意。
没想到眼前这小子提防着自己只是为了护食，李世民有点哭笑不得。
心说自己一国之君，还能惦记你这点吃的不成？
嗯，不过真的挺想尝上一口的。
“文章怎么了？钱我已经花了，别想要回去哈！愿赌服输不行就将那小屁孩拉来当面对质！”
裴天眼都没抬，他以为对方是来索要昨天那几片金叶子的。
摆出一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姿态。
“钱？什么钱？小屁孩？”李世民微微一愣，脑中一片空白。
四顾周围连个可以跪坐的席子都没有，只能自觉的学裴天的样子，随手拖了把胡凳坐到炉子旁边。
不过此刻也确信，对面这裴天是真失忆了，太子都敢叫小屁孩，看朕有机会不收拾下你。
“那篇文章，是你们打赌之后做的？不是你爷爷做的？”李世民反应了半天，才想通这点。
“当然！他自不量力要跟我比文，我看在那几片金叶子的份上，就跟他玩玩喽~”
裴天说的轻描淡写，手下继续新的烧烤，添炭，抹豚油，放肉。
但李世民听到后，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如此利国利民的文章，竟然是眼前这小郎信手拈来的？
他不信！
“你，你，你之前从来没有准备，听到了题目就下的笔？”李世民瞪大了眼睛问道。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么？你没见过别人直接下笔？”
裴天觉得面前之人有些奇怪，不由得反问一句：“你到底来干嘛地？”
“咳咳，哦，朕……郑某人昨天看了你的文章，惊为天人，不过其中有些不明白的，所以来请教一二。”
李世民说的很小心，他真的很希望得到解答，能将此法真的推行下去。
他其实觉得摊丁入亩这个方法，能有些避免贪官盘剥百姓，但要实施，不免又需要官员执行。
所以这一点就像是无法调节的矛盾一般，他没有想到解决办法。
哪知道裴天接下来的话，让李世民更为震惊。
“嘿，我当是什么呢，只要不是来要钱的就好。”
“至于那什么摊丁入亩，就是哄小孩的，千万别当真！”
“按照国朝现在的情况，也根本实行不了，当个乐子听听就行了。”
看似是在自嘲，其实裴天是经过思考，说出来的话也比较小心。
眼前这人可不像昨天那小屁孩一样好对付，一看就知道是有些来头的。
他没有融合记忆，也没听过姓郑的官员名字，官太多，他只知道那些历史上出名的。
“哄小孩的？不可能！莫不是在忽悠朕，额，郑某！”李世民双手捏拳大声质问道。
豪民有田不赋，贫民曲输为累，民穷逃亡，故额顿减。
那文章中所写，就跟他了解到的底层百姓一模一样，怎么可能是随手写来骗小孩的？
裴天也吃的差不多7分饱了，手上的动作逐渐放慢下来。
将对方一副不把此事说清楚，就绝不善罢甘休的样子。
也是有点头疼，古代人就这点不好，多数都是一根筋。
既然如此，说说也没什么，传出点名头去，或许裴家的境地会好一些也说不定。
“咋能说忽悠呢，只是暂时不太合适。”
“朕，郑某愿闻其详！”
李世民见裴天摆出一副要开讲的样子，立马凑近了一点，小凳子的两条后腿都翘了起来。
“你看啊，这摊丁入亩讲求的是防止土地兼并的问题，土地兼并你懂什么意思吗？”
见李世民点了两下头，裴天才继续讲到：
“现在大唐还没到臃肿的地步，人口起来之前暂时不缺土地，所以老百姓对于摊丁入亩的好处的自然认识不到。”
“在这件事上面，得不到勋贵的支持，又得不到百姓的支持，自然不合推行时宜。”
“对于上层管理来说，虽然摊丁入亩是好方法，但目前执行起来阻力确实不小，可以安排能臣先在小的地区试验，可以了在再推广全国。”
在小的地区试验？李世民半晌才反应过来，主要是试验这个新词比较难理解。
“对！小郎这个办法好！是选取哪些富裕点的县城开始试验？”
“不是！不能选富裕的地区，那边大户比较多，肯定阻力大啊，应该在穷苦点的地方，那边百姓受的苦多，有了他们的支持也能减小压力！”
“还有，要将田地摊派根据收粮多少来分上中下三等，制定不同的税收。”
嘶~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李世民狠狠拍了下大腿，这趟没有白来啊。
要让自己想到这一层，不知要花多久呢！
裴天也一直注意对方的表情，看对方这样觉得有趣，试探性的说道：
“比起这摊丁入亩来说，大唐目前来说，有其他更需要改变的现状。”
哦？还有此一说？
李世民立马振奋了精神，“说来给某听听！”
哪知面前的裴天突然露出个灿烂的笑容说道：“嘿嘿，昨天那小公子可是花了金叶子的，这个么……”
说完露出个你看着办的表情。
特么的田舍奴！李世民忍住自己要动手打人的想法。
出门来没带金叶子，去问外面的内卫要又不合时宜。
只得将自己手上新罗国进宫的翡翠玉扳指摘了下来。
“这是新罗国那边的绿宝石，随便可以换个几十两黄金了!”李世民咬着牙，一副做买卖的说辞。
那表情好像在说，要是让我不满意，直接动手抢回来。
不过他也知道，裴天要这个也是去当铺换成钱，自己到时候派人去赎回来就行了。
“嘿嘿，不错！”裴天拿到手里仔细看了一下。
“好吧，第一是我大唐现在的问题，就在于税收太依赖土地和人口了！”
李世民万万没想到，面前这小郎开口就直击一个王朝的根本，税收！
“此话怎讲？”他十分不解，自己制定的这个税收，怎么就出问题了！
唐朝继承了北魏至隋朝的政治和税收制度并加以完善，最终在武德7年（624年）颁布“租庸调”制。租庸调建立在均田制基础上。
租即田租。其中口分田80亩，年输粟2石，与收入相比大体为四十税一，税负之低堪称是史无前例的。
庸是力役。唐制每人每年要为官府无偿服役20天，也比汉代要宽松。
调是户调，即按户征收的赋税，基本以布帛等实物为主。按乡土所产而出，输布帛2丈（只有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六分之一）。
李世民制定的税收思想非常重视轻徭薄赋，减轻百姓负担。
同时除了租庸调之外，农民基本再无其他苛捐杂税，既不榷盐、不税茶，也不禁酒。所以只要不打仗，农民的日子一般是比较安定的。
“不得不说，目前的税收确实有利于百姓，我也不是说税收的问题，而是说国朝太依赖土地了！”
“现在人口不多的情况下肯定看不出弊端来，不过一旦出事，那就是几近亡国的大事情了。”
嘶……
李世民顿时觉得呼吸不畅有些头晕，这特么能扯到亡国上面？
他哪里能知道，就是目前看似没有问题的税收政策，为日后的安史之乱埋下了严重的祸根。
“简单点说，目前的税收全是靠土地得来也不为过吧？”
“一旦某一地区人口增长起来，朝廷无田可授，会怎样？这是所谓摊丁入亩好的原因对吧。”
“但还有一个隐患，就是朝廷现在的规定：九品以上官员不管有职无职都免税，还有各级学校读书的学生、孝子、顺孙、义夫、节妇、僧人、道士等等。”
“按照这个规定，不需要三五十年，国家的税收必然不增反减，最多可能少去近半，不管增长多少人丁都无济于事，直至……”
亡国两个字裴天没有说出来，但他相信对方肯定懂。
“怎么可能！”李世民不相信的还想反驳一下。
裴天只是淡淡的说了四个字：“土地兼并。”
顿时让李世民如同遭受五雷轰顶。
对极，之前他是看不清楚。但裴天这么一说，他就能理解了！
一旦特权阶级增长到某一个程度后，那土地兼并的危害将无限放大。
有钱有权的人，只需要上下打点一番，自己就可以免税。
穷苦的百姓，就是想去出家当和尚，怕是都没有门路。
而这，却是摊丁入亩所解决不了的……
想到这里，李世民突然一颤，问道：“你是不是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