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敏和小花一人一边，将周翠翠挤在中间。
小花显然有些兴奋过头，一直侧身看着周翠翠，只有被周翠翠催促快睡觉的时候，象征性地闭一眼眼睛，不一会儿就又睁开了，然后继续看着周翠翠，若是发现周翠翠转头过来看她，还假装闭眼睡觉。
小敏倒是老老实实平躺着，眼睛也闭着，可那规规矩矩、端端正正的样子，像极了周翠翠小时候上幼儿园，被幼儿园老师盯着午睡的模样。
周翠翠也有些无奈，这都半夜十二点了，孩子们还不睡，明早怎么起得来床？
而小敏小花之所以不睡，是因为她们舍不得睡觉，因为今天的妈妈太好太好了，她们怕一觉醒来的时候，妈妈又变回以前的妈妈。
周翠翠不知道这些，俩孩子装睡装的热火朝天，她也不好开口让她们自己数绵羊，实在没法子，她想起自己小时候睡不着的时候，外婆都会唱歌哄她睡觉，便道：“实在睡不着的话，不如我唱歌给你们听吧？”
“好啊好啊！”小花第一个暴露了自己装睡。
小敏见周翠翠并没有骂她们，这才跟着“嗯”了一声。
周翠翠噗嗤一乐：小孩就是小孩，还想在她这个老手面前装睡？看吧，一句话破功了吧？
“妈妈，你快唱呀！”破功的小花催促道。
“好好好，这就唱，”周翠翠调整了一下睡姿，“我想想唱什么啊……有了！”
周翠翠清了清嗓子：“我开始唱了啊。”
“高高的青山上，萱草花开放
采一朵，送给我，小小的姑娘
把它别在你的发梢，红在我心上
陪着你，长大啦，再看你做新娘
如果有一天，像是去了远方。摘朵花瓣做翅膀迎着风飞扬！
如果有一天，到了忧伤。想着它就会有好梦一场！
遥遥的天之涯，萱草花开放
每一朵，可是我，牵挂的模样！
让她开遍我等着你回家的路上！
好像我，从不曾，离开你的身旁”
这是周翠翠身前带母亲去看的最后一部电影里的歌曲，记得当时在电影院，一群人哭的一塌糊涂，周翠翠也免不了俗的哭了，怕让她妈看见，周翠翠都不敢出声，偷偷摸摸打开背包，偷偷摸摸抽出纸巾，偷偷摸摸抹眼泪，抹完了转头偷偷摸摸看她妈，想看看有没有被发现，结果发现她妈真冲她笑。
周翠翠小脸一红，既然都被发现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当着面擤了擤鼻涕。
等从电影院出来，周翠翠实在不服气，转头问她妈：“妈，你怎么都不哭啊？你看大家都哭了，就你不哭，多铁石心肠啊！”
周妈妈觉得好笑：“我铁石心肠？我要是铁石心肠，当初就你出生时那丑模样，我早给你扔江里了。”
周翠翠气的哼哼：“您是亲妈吗？从小到大就你嫌我丑，那电影里头，她女儿胖成那样，她妈嫌她一句了吗？这么感人的电影，全都在哭，就你在笑，还说自己不铁石心肠？”
周妈妈也气道：“大家都哭我就得哭吗？那电影都是演的有啥哭啊？再说了，当妈的不都那样吗？”
当妈的都那样。
当时周翠翠没明白这句话，周翠翠说电影里的妈太惨，没能看到女儿功成名就，辛苦半辈子一点福都没能享；周妈妈却说，父母养孩子又不是为了享福，只要儿女健健康康，将来能走在儿女前头就是福，真正惨的是那些白发人送黑发人。
母女俩就此吵了一路，也没能说服对方谁更惨。
周翠翠想起母亲与自己的争论，先不论谁更惨的问题，她如今更多的是愧疚，母亲生了她养了她，把她一点点拉扯大，她却让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她恐怕都赎不轻对母亲的愧疚和罪过。
“妈，对不起……”
孩子们已经睡下，周翠翠再也扛不住，死死咬着被子呜咽哭了起来。
……
周翠翠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红漆床上也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连忙穿衣起床，出门就看见小敏和小花两姐妹蹲在地上玩一条绿绿软软的毛毛虫。
周翠翠瞬间窒息。
小敏见她出来，丢下手中戳虫子的小木棍，过来对周翠翠道：“妈，你醒了？爸爸煮了早饭，我去给你盛。”
周翠翠从晕眩中回神，忙阻止道：“你等等！”
小敏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周翠翠深吸一口气，绕过小花和毛毛虫走到小敏面前，看了看她头上的伤问：“换过药了？”
纱布是新的。
果然，小敏点头道：“换了，爸爸给我换的，妈，你不想喝粥吗？今天爸爸买了油条哦！”
周翠不爱吃粥，但爱吃泡在粥的油条，平日里周玉好哪里舍得买油条，主要是油条只有小集市的菜市场有卖，而菜市场离他们这太远，周玉好也没那个时间买。
可今日，周玉好起大早去买了油条，还买了八块钱的猪肉，要知道平日里，他们家个把月也才吃那么一两次的肉，吃的最贵的也就是鸡蛋了。
周翠翠不知道这些，而且她也不讨厌喝粥，只是想起昨天被烫着的周玉好，看着比灶台高不了多少，头上还带着上的小敏，她当然不能让小敏去给她端饭。
“早饭妈自己去端，你跟你妹妹……继续玩。”
周翠翠一字一字说出后面三个字，回头又看了一眼玩毛毛虫玩的不亦乐乎的小花，咽了口口水后，同手同脚地去了厨房刷牙洗脸吃早饭。
周翠翠一走，小敏便过去对小花小声道：“小花，不要玩虫子了，拿去给鸡吃吧。”
小花舍不得道：“为什么？这是我好不容易捡到的！”
小敏道：“妈不喜欢毛毛虫。”
小花好奇道：“是吗？那我去问妈妈。”
小敏拉住小花：“不能问，问了万一妈妈生气怎么办？”
小花想了想：“那好吧，那我不要毛毛虫了，姐姐，我今晚还想听妈妈唱歌，要是妈妈能天天晚上唱歌给我听就好了，我保证一定会乖乖听妈妈的话。”
小敏一手牵着小花，一手拿小木棍挑起地上的毛毛虫往屋外走，边走边道：“我也是……”
等周翠翠将早饭的碗刷干净出来，就见小花和小敏手上的毛毛虫已经没有了，小敏正用自己的细细长长的小手给小花扎辫子。
周翠翠好奇道：“毛毛虫呢？”
小花张口道：“给小鸡吃掉了！”
周翠翠好奇：“小鸡吃掉了？”
也没看见她家有鸡啊。
小花点头：“嗯嗯，就是大姑妈家的大公鸡啊！”
哦，原来不是她家的鸡哦，嘶~好可惜。
小敏扎辫子有点慢，她的手太小，有点握不住小花满头的头发，好在小花乖巧，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由着姐姐拉拉扯扯，一点不喊疼。
周翠翠擦净手上的水，上前道：“小敏，我来吧。”
她从小敏手里把梳子接过来，小花扭头看她：\”妈妈，你要给我扎辫子吗？\”
周翠翠笑道：“是啊，妈妈给你扎个哪吒头。”
小花不知道什么叫哪吒头，可妈妈给她扎头发，不管扎什么样她都开心，当即应了一声：“好！”
周翠翠先给小花扎了个双马尾，然后将两个马尾发梢折回来内扣进皮筋里，扎成两个小花苞头，看着自己的成果，周翠翠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要是有两条红布就更完美了。”
小敏道：“红绳可以吗？”
周翠翠：“也可以啊！”
小敏去房间，不一会儿拿了团红毛线和剪刀出来，周翠翠拿剪刀剪了两节红绳，绑到了小花的头上，打了两蝴蝶结。
“欠点意思，”周翠翠看着成品道，“不错也很可爱！”
小花问周翠翠：“妈妈，好了吗？”
周翠翠道：“好了。”
小花立马溜下板凳，朝卧房跑去，卧房的三门衣柜中间一扇镶嵌了一个镜子，小花跑去镜子前左看看右看看，越看心里越美。
跑出来又跑到小敏面前问：“姐姐，姐姐，你看我头发，好不好看？是妈妈给我扎的！”
小敏点点头，对着小花头上的两个小花苞也是左看右看，舍不得移眼。
直到周翠翠去拉她的胳膊：“小敏，妈给你扎辫子好不好呀？”
小敏吃惊地看着周翠翠，大约没想到周翠翠居然也会给她扎辫子，毕竟这在以前根本不可能，偶尔周翠心情好的时候，倒是会给小花扎，不过也就是个简单的马尾而已，轮到小敏，周翠只有一句：“你都这么大了，还要我给你扎辫子？实在不行，让你爸给你把头发剪了，省得麻烦！”
周翠翠看着小敏的眼神从惊讶变成了小心翼翼的期待，对这个还十岁不到的孩子，心中除了满满的无奈还有心疼，这么点儿大的孩子，本该是最天真烂漫的年纪，如今却活的察言观色、小心翼翼。
周翠翠接过梳子，边给小敏梳头边道：“你头上有伤，要是妈不小心弄疼你了，要跟妈说，知道吗？”
周翠翠敢肯定，如果自己不这么说，她就是把孩子弄流血了，小敏也绝不会吱一声。
而小敏这会儿整个人都沉浸在喜悦当中，估计真弄疼了，她也感觉不到疼吧。
梳完了头，周翠翠才想起自己到现在还没看见周玉好呢，就问两姐妹：“你们爸爸呢？又下地搬玉米去了？”
“不是啊，”小花道，“今天礼拜一，爸爸上学去了。”
“上学去了？”周翠翠惊讶地看向小敏，“那小敏怎么还在家？”
十岁的孩子，应该要上三四年级了吧？周玉好自己就是当老师的，去上班顺道带孩子去学校正好，总不至于故意锻炼小敏让她自己走路去吧？
小敏却是疑惑地看了眼周翠翠，轻声道：“我，我在家带妹妹。”
“你带什么妹妹啊？上学最重要，妹妹有我呢。”
周翠翠从小被她爸灌输的思想，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孩子上学，世上没有比孩子上学还重要的事儿，高考那年，周爸爸胆结石疼的厉害，赶上初夏早凉，一不小心就受凉疼的蹲地上站不起身，可他和周妈妈硬是瞒着周翠翠不告诉女儿，直到女儿高考结束，周爸爸才去医院把手术给做了。
这会儿听小敏这么说，周翠翠没来得及多想，就满屋子抄起书包来。
“小敏，你书包呢？妈送你去上学，不然一会儿可就得迟到了。”
没听见小敏说话，周翠翠停下动作回头朝她看过来，只见小敏站在堂屋中间，整个人显得局促不安。
周翠翠这才察觉出不对劲，周翠翠走到她面前，柔声问道：“怎么了？小敏。”
小敏嘴巴动了动，到底没说话，只是眼睛有些泛红。
小花大概是替姐姐着急，见姐姐不说，自己替她说道：“妈妈，姐姐没有念书。”
“没有念书？”周翠翠吃惊道，“什么意思？是还没上学吗？”
难道现在的人上学都这么迟的吗？不应该啊，周翠翠想：自己以前那些比自己大的表哥表姐，念书都特别早，有的五六岁就上一年级了，小敏都快十岁了，怎么会没上学呢？
等等，她之前说什么来着？说要在家看妹妹？
“小敏，”周翠翠头一次在之小敏面前严肃起来，“你还没有开始上学？你爸爸不是老师吗？为什么你都这么大了，还没有上学？”
小敏还是不说话，小花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妈妈，有点害怕：“妈妈……”
妈妈生气了吗？那是不是以后又变成姐姐给自己洗澡扎辫子了？晚上妈妈也不会唱歌哄自己睡觉了？
周翠翠见小花害怕地往小敏身后躲，小敏整个人也紧绷了起来，想到周翠以前对她们做过的事情，哪里还敢扮严母，连忙缓了神色，对两姐妹道：“对不起，小敏，你不想说，那妈妈就不问你了，那什么，对了，你们这的商店……妈妈的意思是，你们俩能带妈妈去趟商店吗？妈妈想去买点面粉回来给你们做南瓜馒头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