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口的小店里买了面粉，周翠翠自己在家做馒头，小敏小花要帮忙，周翠翠没让，倒是三奶奶过来看小敏，听她说要做南瓜馒头，新奇的很，说留下给她帮忙。
周翠翠对三奶奶的裹足也好奇，就问了起来，周翠翠才知道，原来三奶奶竟还是童养媳。
“我是要饭要过来的，我娘家在大山里，那会儿闹饥荒，大家太穷了，家里弟妹吃不上饭，爹娘就让我们这些年纪大的姑娘出来要饭，那会儿可没自行车，全靠走，每天几十里、几十里的走啊，脚上磨得全是水泡，我一路走到横水存这地方，遇到我的死鬼丈夫，他从小身体弱，家里人就说要娶个童养媳回来，一来冲冲喜，二来说白了，就是找个粗实丫鬟伺候他。”
“当时来横水的不止我，我们村连着我还有俩姑娘，可她们都不愿意，才十三四岁的年纪，平日在家里照顾弟妹都照顾怕了，而且自己的丈夫比自己小十来岁，她们也觉得丢人，日后长大了，丈夫还年轻，自己却老了，感觉那日子连个保障都没有。”
“可我愿意啊，头一次见面，他拉着我的手叫我姐姐，还给了我一碗热腾腾的玉米糊糊，平日里在家，有吃的喝的哪里轮到我，都是弟弟妹妹们先吃，吃完了才轮到我，所以那玉米糊糊，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了。”
三奶奶满是褶子的脸上露出一抹回味的笑意，仿佛那碗玉米糊糊的滋味，这会儿还残留在嘴里。
周翠翠轻声道：“那三爷爷他是怎么……”
周翠翠没忍心问完，三奶奶脸上笑容一收，眼睛也肉眼可见的泛红。
“他啊，身体太弱，熬了十来年，到底没熬过去，一日夏天的傍晚，就这么……去了，”三奶奶掀起衣角在脸上抹了一把，才继续道，“其实这样也好，他后来疼的太厉害，好几次自己偷偷爬下床，要往外头的河里爬，后来我就整日坐在床头守着他，白天夜里的守着，我知道他疼啊，可我就是……舍不得。”
三奶奶说道最后三个字，嗓子都颤了。
周翠翠不知道该说什么，见三奶奶又要拿衣角抹眼泪，赶忙去一旁的铁架子上拿了毛巾过来，递给三奶奶。
三奶奶摆摆手没要，怕弄脏了。
三奶奶缓了缓情绪，才继续道：“他后来也知道我舍不得他，就再也没想过寻死，就这么熬啊熬啊，熬了一年才走的，临走前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儿跟我说对不住，说别人娶媳妇回来都是疼的，就他娶媳妇儿过来，一点儿福没享，光累死累活伺候他了。”
三奶奶笑了笑：“其实他错了，自从来到他家，我就一直在享福，因为我终于过上了吃饱穿暖的日子，婆婆公公对我也好，你不知道，我们那个时候很多家的童养媳是不被当人看的，之前跟你打了一架的，就玉好那表姨妈，你还记得不？”
周翠翠尴尬地摇了摇头，周翠记不记得她不知道，反正她是不记得的。
三奶奶只当她记性差，又道：“就是秃头那个，骂人跟唱戏似的，她老婆婆跟你婆婆是姨老表。”
周翠翠见三奶奶都说的这么详细了，只能假装道：“哦，我好像想起来了，她也是童养媳？”
三奶奶点头：“是，她也是童养媳，可她就没我这么幸运了，你知道她头上的秃子是怎么来的吗？”
周翠翠摇头不知。
三奶奶道：“那是她婆婆用火钳子烫出来的！”
周翠翠一惊：“啊！”
三奶奶也叹了口气：“她也是可怜人，本就是童养媳，因为前三胎生的都是姑娘，婆婆气的拿碳炉上烧的通红的火钳子烫她头，被烫过头皮再也长不出头发，就成了今天那斑秃的模样。”
周翠翠光听着都觉的头皮发麻，她拧着眉问：“那她丈夫呢？都不阻止吗？”
三奶奶冷哼：“他丈夫更不是东西，她怀孕的时候嘴馋想吃酸菜，可家里不让吃，她趁着家里人都下地，自己去床底下的小菜坛子里偷偷吃，结果有一回被她丈夫抓了个现行，差点没让她丈夫用锄头靶子打断腿。”
“怎么能这样！”周翠翠气的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生姑娘怎么了？他们怎么能这么对待一个孕妇！”
“是啊，生姑娘怎么了？等老了还不是享姑娘的福，”三奶奶对周翠翠道，“周翠，我知道你也跟她一样，是个可怜人，你婆婆家一贯来的重男轻女，你生了俩姑娘，在你婆婆姑子们那儿受了不少的气，但你和你那表姨妈不同，玉好他是个好孩子，有文化，有主见，你跟着他，你们俩好好地，将来你那些姑子小叔子们，没一个有你福气好。”
周翠翠虽然才认识三奶奶，可她知道三奶奶是真心为她好的，她坐会凳子上，也露出几分真心道：“我知道周玉好是个好人，疼孩子，能吃苦，有责任心，可是三奶奶……实话跟您说，我、我们其实已经打算要离婚了，等过段日子，我大概就要离开这了。”
“什么？”三奶奶吃了一惊，“离、离婚？周翠，我看你这两日转变了不少，还以为你想明白了，这才跟你说了这些，你怎么、怎么就突然要离婚了？离婚这话是能说的吗？你俩离了婚，你让俩孩子怎么办啊？”
“不幸福的夫妻关系对孩子的成长也是一种负面影响，我知道我这样有点对不住俩孩子，所以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会好好弥补小敏和小花，而且就算我和玉好离了婚，只要小敏小花想见我，我随时都会回来看她们的。”
“你回来？谁给你回来？你是不知道你婆婆的厉害？真离了婚，但凡你踏入横水村半步，你婆婆就能拿着菜刀立马赶到你信不信？而且你真以为女儿家离了婚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你就算回了你们村，那你这辈子也会被人指指点点的过，更别说玉好这么好的丈夫，你要真离了，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三奶奶看来是真急了，站起身对着周翠翠就是一通责怪，周翠翠连张口的机会都没有。
“周翠啊周翠，你可千万不能干这糊涂事啊！女人就是菜籽命，撒到肥地是福命，撒到荒地是薄命，你这嫁给玉好，这多好的福气啊，是，老师现在的工资是不高，可三奶奶我告诉你，将来他肯定会涨的，日后的孩子跟咱们那会儿不同，家家户户那都得上学识字的，那老师的工资，他必须得涨，你这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可不能自己给自己糟蹋了啊！”
三奶奶实在想不通周翠为什么要离婚，思来想去，有了个可怕的想法：“周翠，你该不是……该不是背着玉好，偷偷在外面有人了吧？”
周翠翠一听，大惊，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没有，我真没有，你误会了三奶奶，我……”
她话没说完，厨房外头就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周翠，周翠你给我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本事就别躲在房间，你有本事出来啊！出来！周翠，你给我出来！”
周翠翠忙着出去看看，对三奶奶道：“三奶奶，我那馒头再有一会儿就蒸好了，您帮我看会儿，我出去看看。”
三奶奶脸色不太好，都不太想搭理她，但到底还是答应了。
周翠翠摘了腰上的围裙，从厨房出去，又出了堂屋来到大门口，只见门口站着一个比她略年长一些的女子，手上还牵着一个小姑娘，看样子跟小敏差不多大。
周翠翠还没来得及细看，就看见了自家的两个小姑娘，小花脸上还带着红痕，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掐过，早上刚梳好的哪吒头，已经变得七零八落，衣服上也全是泥，像个小灰兔，一双大眼睛无辜又胆怯，而姐姐小敏比她要好些，除了头发乱了，暂且没看见其他伤。
姐妹俩灰溜溜地站在那儿，像两个无家可归的小可怜，看见周翠翠出来，两人顿时更捂住了，小花双手抓着衣边挨着姐姐站着一动不敢动，小敏紧紧抿着唇，低着头都不敢看周翠翠一眼。
此时站在一旁的妇人看见周翠翠出来，立马一脸凶相上前朝周翠翠咆哮：“周翠，你看看，看看你女儿都干了啥？”
妇人说着，将自己手里的姑娘往前一拽，扒拉着小姑娘的脑袋给周翠翠看她头皮，只见乌遭遭的头发里有一块都被血给染湿了一大块。
周翠翠还没看仔细怎么造成的，那妇人的嘴巴就跟机关枪一样，吧嗒吧嗒往外说：“看见没，你那小女儿把我女儿头给砸破了，流了这么多血，你看看、看看，这么大块，留了这么多血，这得多严重啊！周翠，你是怎么给人当妈的，光知道生，不知道养啊？那么小的孩子，下手就这么狠，一点儿教养都没，长大了保不齐就给劳里养了！”
“小女儿？”周翠翠挺惊讶的看了一眼小花，觉得不可思议道：“这个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妇人一听周翠翠这么说，情绪更激动了，又继续扒拉自己女儿的头给周翠翠看，“这么大的伤口，你瞎啊，看不出来啊？还误会？我告诉你周翠，就你们家这小女儿皮的要命，小霸王一个，早晚出大事，周翠，到时候可别怪嫂子今天没提醒你！”
周翠翠听妇人说话越来越难听，刚还和善的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