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夜凉得很安静。行人熙熙攘攘，像是归巢的鸟儿，没有一个是被辜负的日子，有的只有被辜负的人。
一座高门大院的书房里，两位老者在谈话。气氛不像眼前明月，显得略有些激烈，有些严肃。
月光很温柔，从窗边垂下，似乎企图缓和一下气氛。
一位书生，一位道人。
“老颜，你是你是个教书先生，讲究个温良恭俭让，别这么大火气，来喝茶！”
道人模样的老者端了杯茶，放在颜姓老者面前。
姓颜的教书先生，显然并不买账，回呛道：
“那还不是老牧你的功劳，少主打小就跟着你，看你把他调教成什么样子？
五行相克的道理是你教的吧？你猜他，是怎么用的？竟然用来呛我。
他说读书与他命里相克，这像话吗？这可都是你教出来的。在我的课堂上睡觉不说，我骂他两句，让他出去，他竟然真的走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那个倔脾气，就是跟你一起呆的的太久了，被你宠坏了，你的放任早晚会害了他。”
“他是练武之人，九头牛怎么能够拉得回来？你真放九头牛去，不让他全给他宰了做成牛排就不错了！
你也是的，老是放不下自己的面子，你要是叫他回来，他还敢跑远了去？”
“一屋子的学生看着呢，你让老夫向他服软？我说你站哪头说话的呀？”
“咱们交情归交情，老颜啊。讲道理，年轻人吗，人不轻狂枉少年。
咱们年轻的时候，不也是，风风火火，特立独行的吗？
怎么到了年轻这一辈，对年轻人就苛刻了呢？这些年啊，我也算是想明白了。
不痴不聋不做阿翁，耳朵，少听点，心中少存一点，日子就这么过去了。什么宏图大业，都是平凡日子里过出来的。”
“你啊，这和稀泥的性子，一点都没变。他是普通人吗，配过普通的日子吗，没有坚毅的品格，没有良好的学识，这以后的千斤重担，落在他头上，岂不是要把他压死。”
“这不我们这些老骨头还在吗，能多撑多少年，就撑多少年！还犯不上现在就指望靠一个十六岁的娃娃。
你现在就想让他把这个天撑起来，太心急了！也不切实际。”
“担子总是要落到他身上去的，晚担待，不如早点担待，这是他的命！”
“他做的够多了，这几年，回春堂是他一个人撑起来的。做生意也是有天分的，来来往往的牛鬼蛇神，也接触了不少。还是要在事上磨，才能成才，我看他做得还是很不错的。”
“一些商贾小道，何足挂齿！学究天人，修道长生，才是他应该走的路。纵然他能够富甲天下，又能如何，还不是任着朝廷予取予夺。
身外之物越多，反而牵绊越多，心性如果变了，想要扭转回来，比登天还难！你现在这样放纵他，以后怕是要真的成为门内的罪人了。”
牧老道，轻轻地倒了一杯茶。放在嘴边，抿了一口，缓缓说道：
“春耕、夏长、秋收、冬藏。每个季节有每个季节该做的事，哪有一年四季只种一种农作物的？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活法，每个时代也有每个时代的活法。我们都老了，我们做不到的事情，他重新再走一遍我们的路，他就一定能成？我看不一定！
新人走新路，老人走老路，两条腿走路才能走得稳呢。”
颜老头闷闷无言。这些年来，在争论上，自己就没有赢过这个老道，也不觉得今天是个找回场子的好机会。
“老牧啊，不管你是出于何等的考虑。我觉得现在已经是让他知道真相的时候了。我这个假先生也是装够了，就你这个爷爷的装得还挺自在。装久了，你不会真当自己是了吧？”
牧老道心中一激灵，老颜功力见长啊，竟然能直扑自己的死穴。谁不喜欢被爷爷爷爷的叫呢？换了你，你能受得了？
“这事儿没得商量，还不是时候，到时候泄了天机，我们这十几年的努力就前功尽弃了。再难，我们也要继续扛下去。
少主也成长起来了，让你再当个教书先生，被钉在课堂上确实有些屈才。
文侯府的人如果再给你抛橄榄枝，你就去吧！
就去京都给我们打前站，龟缩了这么久，也该伸展伸展胳膊，不然骨头都要懒散了。
文侯设立湛存国院的目的，虽说是为国选材。但也是存了些私心的，培植自己的幕僚和政治新生力量，从而扩大对朝局的影响力。
你过去之后万万要小心行事，找个除了湛存国院之外的理由。你要是这样贸然过去，
虽然有文侯故里这层关系，终究经不起深层次的推敲。文侯是头深不可测的老狐狸，别一不小心把自己搭进去了。”
“老夫孑然一身，想去哪就去哪，哪有那么多讲究？”
牧姓老道眼中精芒一闪，回道：
“那你到了京都，就娶堂亲，把根扎下去。辛苦了这么些年，你也该颐养天年了。这个理由不过分，老夫聊发少年狂吗!”
颜老夫子狐疑地看着他这牧老道又憋着什么坏呢。
“怎么，碍着你事儿了，就想着把我踢开。好过你的逍遥自在的神仙日子？”
“老颜，意气用事了，大局为重！这鹿城虽然说是陪都，大嬴王朝的龙兴之地。终归偏居北域，又有岐山北据天下，不是龙翱之地。
少主也大了，京都的事，是到了该谋划的时候了。你呀，是先生当久了，连嗅觉都退化了！”
“得，得，得！好人都给你一个人当了，我这恶客就不该来登门。
不过我得到消息，鹿城这边文侯府的人，近来好像是接了圣旨。文侯要带病去京都面圣，如果真的去京都，倒还可以搭上这班车，随从去京，会少许多是非。”
牧老道沉吟半晌，缓缓道：
“秦沐不是个喜欢折腾人的主子，这次招文侯进京，估计是有大事发生。这么说来，你去京都的时机刚刚好。”
“我明白，这不就是熟悉的过河拆桥的路数？老夫懂！话说，老夫虽然在课堂上骂得是难听了点，但是确实是要为他好。”
“老颜，这话从何说起，我们多少年的老伙计了，我是那种人吗？你若不信，我愿以此心寄明月。每件事都有他该有的解决方式，别忘了我们的初衷。
就不给你送行了，太碍眼，你每次都打着家访的名头过来。以后这个名头就用不了了，真是老年愁啊！”
“有你这么幸灾乐祸的吗？”
“你我愁心寄明月，万里白如雪。且共饮此杯！”
“爷爷，你睡了吗？”
两人错愕之间，牧心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片刻之后，牧心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颜先生。进也不是，退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