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楼位于西乡镇的中心地段儿,以前也是十分繁华的存在,如今因着雪灾的关系,已见不到路柳墙花门前迎客,也听不到莺歌燕语几处娇喘。
“家家户户都在受灾,哪儿还有人会去这种地方……”
陈初九一路快跑,她抱着一丝侥幸,不断安抚着自己快要跳出嗓子眼儿的心脏。
李承道眼看她就要闷头闯进去,忙一把将她拉住,“这种腌臜地方你一个女孩子还是别去了……”
陈初九转过头,用坚定的眼神看着他,“我妹子在里面,我不能让旁人瞧了她去!”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看得出是已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强作镇定罢了。
陈延乔哪管得了那么多,抬手一挥,“大哥大嫂尽管放开手脚,谁敢多看一眼,把他招子挖出来,出了事有我兜着!”
众随从听到吩咐便一拥而入。
生意冷清,天香楼的老鸨子翠娘正百无聊赖地嗑着瓜子儿,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一把大刀就横在了脖颈。
“我们爷要找人,不相关的都给老子滚出去!”
伴随着余文也的一声怒喝,翠娘没忍住打了个哆嗦,瓜子哗啦啦撒了一地。
不消一会儿,小阁楼上传出了女子的连连尖叫声,几个衣不蔽体的男人从屋里被拖了下来。
李承道连忙遮住陈初九的眼睛,“别看,当心长针眼!”
陈初九被保护得很好,她耳边偶尔传来的几句骂咧声,也很快变成了惨痛的哀嚎。
有人心存不甘,妄图再作挣扎,还不等开口摆身份亮地位,就被光溜溜地丢出门去。
翠娘眼见恩客们提着衣袍狼狈逃离的身影,心里惴惴不安,难不成是踢到了铁板?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余文也口中的那位爷,见他衣着考究,银簪玉佩,就知是非富即贵。
她盘算着:这是哪家的公子哥儿?瞧着面生得很啊!
“人呢?”初九转身问道。
翠娘恍然看到这似曾相识的模样,马上就明白过来——讨债的来了!
她一张脸吓得惨白,手脚泛软。
陈延乔忙应道,“姑娘在上面最靠边儿的那间屋子,我的人怕有所冒犯,不便进去……”
话音刚落,初九就快步跑了上去。
李承道自是放心不下,紧随其后“咚咚咚”地上了楼,走到门前又兀地止住了脚步,没有继续跟进去。
小屋里装饰得格外雅致,烛影生香,轻纱微笼,小几上茶盏微热,壁画里声色狗马。
陈初九绕过雕花镂空的屏风,眼前的一幕狠狠地刺痛了她的心。
只见夏初瑟缩在一角,身子不着寸缕,肩头和背脊上满是青紫和齿痕。
初九的双腿像灌了铅似的十分沉重,拖着步子艰难地走近床榻,她使劲儿咬了咬下唇,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轻轻拨开那披散着的头发,初九小心地擦拭嘴角已经凝固的血渍。
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夏初别怕,阿姐来接你回家!”
说完她看了一眼丢弃在春凳上被撕得破烂的衣裳,厌恶地将沾了秽物的褥子也一股脑扔到了地上。
小心翼翼地用锦被把夏初裹了个严实,卯足了劲儿猛地背了起来。
她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跌倒,每迈一步都像是用了千钧力,极为沉重。
“让我来吧!”
李承道见状赶忙伸手接应。
“你别碰她!”
初九侧了侧身,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
“我……”
拒绝的声音比严冬的冰雪更让人生寒,李承道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这样的疏离让他感觉心脏像是被抽空了一样,很不是滋味。
看着小小的身影一步一顿,一步一停,慢慢挪动着,他攥紧了拳头,愤怒正一点点蚕食着理智。
翠娘打了个冷颤,她原以为这人衣袍沾着泥巴,脸上又青又肿,是个不起眼小随从,怎料他释放出的威压竟比那位爷还要足。
这也看不出是哪尊神啊!
她承受不起这来自煞神的怒火,用力吞了口唾沫,不等问讯便忙着解释起来。
“这位爷,我昨日里在街头买胭脂,碰巧遇上了这姑娘的爹爹要把她卖去做那两脚羊……”
初九闻言抬起了头,死死盯着那嗲声嗲气的女人。
阿爹是她心中最柔软的记忆,怎么可以任人编排中伤,此刻她恨不得扑上去将她撕碎。
翠娘不自觉地舔舔嘴唇,“我看这姑娘虽面色青灰,冻得不省人事,但骨相却极为出众,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就这样丢了命着实可惜。”
她既解释又狡辩,甚至还用上了慈悲的语气,“我一时心软,就将她买了回来,你们也清楚,这大灾年买个人养着那可是积德行善啊……”
“积德行善就是把人糟践成这样?”
李承道抬手拂向桌面,茶杯应声倒地,琥珀色的茶汤泼洒出馥郁的气味。
“不不不,我让人好吃好喝伺候着,怎料她吃饱喝足后不思回报,只道了声谢就要走,天下哪有这样的事儿,我自然不能放人啊。”
翠娘眼角隐隐有泪,“我也不是非要她出来接客,只说让她拿钱赎身,可她死活不承认那男人是她爹,这又是哭又是闹的,还打砸了不少物件儿。我打开门做生意,总不能亏本吧!”
“她不从你们就用强?”陈延乔眼见画中天真烂漫的女子变成了这副样子,心里怄火,“说吧,哪个畜生干的?”
翠娘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其他,转眼就将金主卖了个干干净净。
“是那长孙公子瞧上了她,说要私养在这里,于是我就把她关在了上面,并没有别人碰过。”
李承道眯起眼睛阴测测地问,“哪个长孙公子这么豪气?”
“就……就是那一品楼的少东家长孙无缺!”
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交代完,脖子上的冰寒的长刀收了回去,翠娘顺顺胸脯,长舒了一口气。
“我们先请个大夫给她看看……好不好?”李承道小心翼翼地询问着陈初九,生怕一不小心又让她抗拒。
初九看了李承道好半晌,慢慢从缓过神来,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柔软,“夫君,带我们去杏林居。”
“好!”
“这笔账先记着,小爷改日再来清算!”陈延乔紧跟着拂袖离去。
他命六人左右合围前行,好让路人瞧不真切发生了什么。
初九感激地回望一眼,陈延乔不知道,此时他在初九心中的形象已然扭转,连身影都变得高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