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琢磨了好半天，才鼓起勇气朝着唐岚走去。
唐岚见到我，拔腿就走。
我两步追上前，拦住了她。
“那个……”我一个脑袋两个大，道歉的话很难说出口，但还是憋了出来，“对不起啊！”
唐岚得理不饶人，听后还故意挖苦我：“有什么对不起的？我就是个业余法医，说话也没走法律程序，只会胡说八道，哪配……”
“但你记性好啊！”我提高嗓门，直接打断了她。
“啊？”唐岚被我一句不着边的话，弄得很懵，不懂我在说什么。
“你看，我诬蔑你的话，你一句没忘，连一个字都没记错，这记性多好啊！”
唐岚瞪大了眼睛。
“就凭你这么好的记性，这么嫉恶如仇的性格，就看出来你绝对不是一般人！我估摸着不是天仙下凡，就是才女转世。”
我说得一本正经。
唐岚听得舌桥不下，好半天过去了，才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见她终于破防了，才算松了一口气。
我跟她表达了自己的请求，没想到她不仅没有过多计较，还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竟然直接答应了。
……
在过去，按照老说法，送葬对抬棺人的要求甚是繁缛。
其中最基本的，必须身强力壮，必须是已婚男子，而且八字不能太硬，以免冲撞死者等等。
但这次情况实属特殊，除了张家两口人和五个拆迁队的大汉外，八人里竟然还有一个女人唐岚。
这是我之前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情况。
我在捆绑龙杠的时候就在合计，唐岚到底算不算八人之一？
其实严格来说，最先进门的应该是已经去世的老太太，如果把她计入其中，那唐岚就不在八人之列了。
我边结龙绳，边看向唐岚。
她纤细的身材，看上去弱不禁风，我真的怀疑她到底吃不吃得消。
八人抬棺也叫“单杠”，是抬棺匠人数较少的一种方式。
很多讲究的地方，还有三十六人的“如意杠”，甚至四十八人抬棺的“龙头杠”。
可见“单杠”对抬棺匠的要求还是非常的高。
一切准备就绪，在起棺之前，我还是决定把唐岚从队伍里拉了出来。
“怎么了？”她不解地看着我。
我回手塞给她一串鞭炮：“一会出门，我一摔盆，你就把挂鞭点着，然后跟着队伍走就行了。”
一旁的张老头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他马上提醒我：“霖子，这不合适吧？”
我瞥了张老头一眼，简单回了俩字“合适”，便转身离开了。
张老头虽然没明说，但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孝子压丧、破老盆，至亲锣丧、炮震天。
唐岚并不是我家的人，我让她去点第一声炮，明显不太对劲。
但我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从她偷偷把老太太的身体情况告诉我，到明知我三叔的死有七窍，还不跟任何人拆穿。
我便莫名觉得这个女人好像是我眼前阴霾中的一道光，不仅没有成为我的障碍，还帮了我的忙。
……
亥时将至，最关键的时辰终于到了。
我先是给三叔盖上了“百子寿被”，盖棺后，又钉上四枚“子孙钉”，最后用公鸡血绕着灵柩洒了一圈，将鸡毛贴于棺椁之头，镇阴聚魂。
棺起，请八仙。
我扯起拉棺纤绳，泪水瞬间滚落。
这是我办过最凄凉的葬礼，没有亲朋相送，也没有宾客满堂。
只有我引在众抬棺匠之前，默默送上三叔最后一程。
我克制住悲愤，用尽平生最大的气力，站在院中大喝彩词。
“夫矣！天地开张！！——”
这一嗓子，就好像能让那些受过我三叔恩惠的人们听到一样，就好像此处无人胜有人一般。
“亡人请出，请在车上！”
“福人自有福人去，高粱瓦屋他不住，一心直奔九龙头。”
“众位八仙听分明，前后左右点一巡。前面站的有三人，后面善人是两双。”
“众仙听真，乌龙动身！”
随着我一声吼，抬棺出门。
我在大门口摔碎了老盆，唐岚紧接着点燃了炮竹。
我仰天一声：“三叔哦！咱走喽！——”
“上路喽！您老看好脚底下，天黑路不平！侄儿——”
我喊着喊着，便哽咽住了，不得不停下来抽了两下鼻子，然后才将话喊完：“侄儿送您了！您一路好走！——”
话音刚落，一股徐风扑面而来，在宁静的乡村小路上，竟有几分温柔。
我手拄戳丧棒，肩上扛着纤绳，一路朝北山我家祖坟的方向而去。
说来也怪，这一路上，异常安静，没有犬吠，也没有蛙鸣，甚至在经过各家小院儿时，都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我们途经老祠堂，做了短暂的朝祖，然后便往村外走。
村路越走越黑，周围也越来越空旷。
就在我琢磨着，出了村就得提高点警惕的时候，我突然看到远方村口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晃动。
仔细看去，像是一个穿着素色衣服的人影……
我心里一沉，不会这么巧吧？
我们村叫福地村，村口有棵三百多年的老槐树，也叫望夫树。
传言中树下偶尔会出现一个素衣亡魂，据说是一百多年前，村里一个武状元的结发妻子。
她自打丈夫进京赶考后，就日日等在树下，但一直到死，也未能盼得夫归。
但这只是一个传说，我在村里生活了二十五六年，也从未听说有人遇到过她。
难不成就在今天出现了？！
我内心不断祈求，千万别再出差头了！
三叔下葬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太多意外，经不起再折腾！
我没有叫停队伍，也不想引起众人的恐慌。
我边走，边观察着，那道白影始终飘忽不定，真的就像在树下徘徊一般。
直到我们送葬的队伍离她越来越近时，她才定住了身形。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在与我们对望。
此时，发现她的已经不止我一人，走在最前面的张老头也看得一清二楚。
“霖子……你看到没有啊？”他小声与我确认。
我侧过脸点了点头，但没有作声。
张老头的一句话，也引起了唐岚的注意。
当唐岚在黑暗中捕捉到那道白影的时候，她也下意识地向我身边靠近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