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殊替孟丫穿好衣服，这才走出厢房，孟大山在东面的屠宰间，正用砍刀拼命跺着骨头，每刀都很用力，好像要把满腔的愤怒发泄在骨头上。
地上血水横流，血腥味扑面而来，也难怪孟家没有人愿意上门，这里实在太臭了。
“孟叔，既然你们打算让我替孟丫嫁到慕家，就必须趁早将她安葬，这件事一点风声也不能露出去。”西陵殊靠在支撑屋顶的木头架子上，只见她皮肤白皙，五官略显稚嫩，身量也很单薄，好在神情还算平静。
代替孟丫出嫁，即报了孟丫的相救之恩，也意味着她从此有了身份籍书，日后可以去县府办理文牒，只有这样，才能在各国自由行走，不会沦为奴隶都不如的牲畜。
“天黑了，我就把她背到山上，找个地方埋了。”孟大山把一堆骨头跺成了碎渣，闷头闷脑说了这么一句。
他身高七尺有余，但性格却太懦弱，骨子里满是身为屠夫的自卑，锋利的砍刀在他手里没有半丝威慑力。
西陵殊想了想，问了一句：“在七槐里，有谁见过孟丫？”
“没有人。”孟大山扔了砍刀，蹲在地上，用力抱住脑袋：“她娘是个孤儿，没有娘家，腿脚又不便，嫁给我以后，不喜与人来往，大家知道我有个女儿，但他们只在孟丫小时候见过她。”
屠夫家里杀孽重，纵然年末需要把自家养的猪羊送到孟家屠宰，但平日里，依旧没有人愿意跟孟家来往，生怕孟家的杀孽连累了他们。
西陵殊沉默了。
孟丫是昨日申时失踪的，子时左右被人扔在屠宰间的案板上，衣衫凌乱，遍体是伤，一眼便知她遭遇过什么。
苏醒后，她便不言不语，偏若失了魂魄，李慧娘几乎哭瞎了眼睛，恨自己不该跟孟大山进山抓什么野味。
“丫头。”李慧娘扶着墙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手里捧着玄色嫁衣：“这是孟丫亲手缝制的，你试试看，若是尺寸不合适，我再给你改，慕家三日后就要来迎亲了。”
慕家是康城郡的大氏族，不过跟孟丫定亲的慕连笙只是慕家的旁支，不受慕家的待见，早在慕连笙高祖那辈儿就被驱赶到五柳乡，沦为耕地放羊的庶民，地位仅仅只比奴隶高一点，年末连参加慕家宗族大祭的资格也没有。
八年前，慕连笙的二哥慕连景打猎时坠落山崖急需银子救命，慕家无奈之下向孟大山支借些银子，不料孟大山趁机提出要跟慕家结亲。
彼时，孟丫才六岁，慕连景却已跟表妹方氏定了亲，最终，这桩婚事便落在慕家老三慕连笙的身上。
可以说，这桩婚事是孟大山挟恩强求的，他只是一个屠夫，料定自己的女儿找不到好人家，这才趁机盯上慕家。
虽然慕连笙这一支早被驱逐，但好歹也算是氏族出身，传闻慕连笙年方十八，长相俊秀，虽是庶民，但因天资聪慧，拜了九梅里谢家的一位先生为师，在五柳乡都小有名气。
西陵殊接过嫁衣，衣料柔软，是上等的云丝，这件嫁衣大概能抵普通农户大半年的收入，可见孟大山夫妇确实疼爱孟丫。
“慕家三日后的酉时正来迎亲，你看看是否还要需添些物件，我马上去给你置办。”李慧娘见西陵殊不说话，惴惴不安的问。
“现有的就成。”西陵殊看了眼李慧娘，黑白分明的眼晴里平静无波，没有半丝惊惧，她轻轻叫了声：“娘，你不用为我操心，嫁到慕家，我会好好的。”
一声娘，让李慧娘再度哭成了泪人。
她是奴隶出身，从小就被贩卖到宁远县给人做妾，后来主人家遭了火灾，她们这些连名分也没有的通房再度被拉出来标卖，幸得孟大山愿意买下她，甚至娶她当了正头娘子，这才让她成为庶民。
孟丫是她所有的希望，却遭了大难，如今，她为了女儿的名声，为了孟大山能够活命，只得拉了这个跟自个女儿同般大的女孩为孟家挡灾。
李慧娘一想到这里，眼眶又发热。
这个可怜的孩子，今年也才不过十四岁，却要代替孟丫这个屠夫的女儿嫁到慕家，遭受别人的白眼……
有个屠夫爹、再嫁的瘸子娘，她日后的日子该怎么活……
西陵殊自然知道李慧娘的想法，虽然刚刚摆脱牙贩就要嫁人于她而言有些意外，但这不算是绝路，至少她有了籍书，日后不用惧怕被人查根究底的变成黑户。
更何况慕氏是大宗族，必然能接触到更多的消息，她的好师父谢冰河为了抢夺九黎族的玉牌和蛊书，不惜孤身闯入西境，与她虚以委蛇近一年，更是能直接毁掉九黎族和蛮王府，可见他的势力不容小觑，极有可能就是大周或是各国王室中人。
慕连笙这一支虽然早被驱逐，但日后未必没有机会重归慕氏宗族，就算这条路走不通，
待过个三五年，她也能找机会让慕连笙主动休弃她。
嫁过人的妇人，比孤身女子更方便在诸国行走。
人在绝境中，总要选一条最容易的路，如此一想，嫁人也不是最坏的选择。
她扶住李氏的胳膊：“娘，孟丫于我有恩，况且我是从牙贩手里逃出来的，手里没有籍书，迟早会被抓回去，如今我代替孟丫，以后我就不是奴隶了，说到底，孟家也是我的恩人。”
李慧娘抹着眼泪跟孟大山对视一眼，这才真的安下心来：“好，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不管何人来问，你都是孟丫，你的嫁妆娘会多添一些，尽量让你在慕家能抬起头来。”
孟丫甚少出门，无人见过她长大的样子，更不知道她的性格爱好和行事风格，日后，不管她变成什么样，行事作风有多狂悖，只要孟大山和李慧娘不说，她就是孟丫。
西陵殊坐在孟丫的厢房里，拿出孟丫的铜镜，里面是一张稚嫩清秀的脸，高额窄颚，眉不描而黛，唇不点即红，瞳孔乌黑，透出股氤氲的雾气，有种别样的懵懂纯真，只是眼神却显得过份沉静。
她好不容易重活一世，翻过孤燕山，跟着牙贩从应国的诘汗城来到这樊国的康城郡，她必须得活下去，因为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