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里正的院子门口时，孟家人的后面已经跟了十几个好事的百姓，李慧娘暗暗喘了口气，紧张的浑身冒汗，她只在被插标发卖时，被人这么围观过，恨不得扯块麻包住自己的脸，或者将瘸了的腿藏起来。
里正家的王婶子听到声音，很快推开院门走了出来。
看见孟家三口人，她跟大家一起好奇。
孟大山卸下背笼，一声不吭，先是闷头闷脑的跪地给王婶子嗑了三个响头，这才开口：“婶子，我是来求里正做主的。”
王婶子被他吓了一跳，赶紧示意跟出来的大儿子柳大宝将孟大山扶起来：“你这是作甚，有话就好好说。”
西陵殊也被孟大山整懵了，她可没让孟大山上门先嗑三个头，然而她转念一想，姿态越低，越容易得到里正的同情，便没有插话，安静的站在旁边扮演乖女儿。
孟大山一指西陵殊：“我家小丫就要出嫁了，我想多替她备些嫁妆。”
王婶子的目光随之落到西陵殊的身上，她在七八年前是见过孟丫的，当时孟丫不过五六岁，被李慧娘像宝贝一样藏在家里，从不带出门，这七槐里的百姓都知道孟家有个女儿，但很少有人见过。
西陵殊重生后，身量与死前迥异，看上去与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相差不大，身子很是瘦弱单薄，虽然戴着兜帽，但王婶子与她隔的很近，隐隐也能看清她白皙的皮肤和明亮如星的眼睛。
王婶子默默叹了口气，屠夫家的出身，能嫁到慕家已是绝好的造化，难怪孟大山想要多置办些嫁妆。
原本跟着来看戏的百姓对着西陵殊指指点点，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了一遍，家有女儿的人对孟家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王婶子看向孟大山，问道：“你有何打算？”
“这些年，我支借出去不少粮食和银钱，如今想讨回来，当作小丫的嫁妆。”孟大山难得把话说利索了：“婶子，你知晓我家的，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就要嫁去十枫里了，我唯一能替她做的，就是多给她备些嫁妆。”
若是没有丰厚的嫁妆，一个屠夫的女儿嫁到慕家，恐怕会受尽白眼和欺凌，毕竟慕家是被逼结亲的。
他这话一出，好几个凑热闹的百姓就想溜之大吉，他们或多或少都向孟家支借过物什，不是米面，就是银钱，正是孟家讨要的对象。
“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王婶子见人想溜，便高声喝了一句。
那几个走到一半的人，只得厚着脸皮转了回来。
柳大宝非常有眼色的跑出门将正在串门的亲爹请了回来。
柳世为四十多岁，留着山羊胡须，走路健步如飞，脸颊微凹，不过精神头尚好，他三言两语问清了缘由，便十分直接的说道：“还有月余才是秋收之时，此时要让大家悉数奉还支借的物什，恐有些为难大家。”
孟大山深知此行要债是次要，便按照西陵殊的安排退了一步：“我晓得的。”
他一咬牙：“我也不求大家一次还清，只盼着多少能给我家小丫添置些物什。”
“余下的呢？”柳世为虽然有些惊讶孟大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竟有胆量公然讨要债务，但还是禀公多问了一句。
“若是地里的收成好，留下足够自家过活的，余下的再还给我就成，若是今年没有余粮，明年春上也行。”
孟大山低头脑袋，声音却还算洪亮：“我就这么一个女儿，须得为她长远的打算。”
大家都知道慕家出身氏族，但脱离慕氏后穷也是真穷，慕连笙的大哥慕连泽年仅十三岁，就被祖母原氏强行送到八竹里的刘家为赘婿。
若不是穷的实在过不下去，谁家会把长子长孙与人做上门女婿？
孟大山的要求不过份，甚至可以说非常宽容，柳世为颔首：“那你可还记得何人在你家支借过多少米面和银钱？”
“我记…记得。”李慧娘鼓起勇气站了出来，先是行了一礼，这才在西陵殊的鼓励下，报出一连串的人名和数字。
平民以下的百姓没有资格上学堂，自然也不识得字，没办法写下字据凭证，乡里乡亲支借物什，多会通过里正签下凭书。
但孟大山和李慧娘是出了名的性格懦弱，前些年大家问孟家支借物什，多是直接找上门，根本不会通过里正，也算是无凭无证，本就是打着孟家不敢上门讨要，想要借此赖掉。
此时，李慧娘把人名依次报了出来，犹如捅了马蜂窝。
“胡说，我可没问你家支借米面…”
“我也没有，李家娘子，你定然是记错了…”
“对，就是记错了，不然怎生记得如此清楚…”
“这都过去四五年了，如若借了，我定然早就还了…”
此起彼伏的反驳声和鄙夷声，立刻让李慧娘红了眼圈，气的身子直打颤，却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孟大山向来疼爱妻子，见李氏受了冤屈，下意识捏紧了拳头，不停的分辨：“我娘子不会记错的，她不会记错的…”
他反反复复只会说这一句，没有半分说服力。
原想赖账的人则露出不屑的神情，孟家这个屠夫竟然敢公然要帐，这可是他们头一遭遇上。
“娘，我可以说几句话吗？”这时，西陵殊柔柔弱弱的开了口。
李慧娘还没应声，里正已先发了话：“你说。”
“先前支借的部分没有通过里正，已然是没有凭据的烂账，认不认的只能凭个良心，咱们强行索要立不住一个理字，我看就算了。”
西陵殊轻轻拽住李慧娘的衣角：“以后我离了家，你们且多留些心，莫要再随意支借物什出去，免得再与大家生了误会，也让里正难做。”
想要赖账的人听了她的前话，刚露出满意的笑容，不料听完了后话，转眼又起了愁容。
孟家这个女儿的话他们听懂了，她分明是在指责想要赖账的人没有良心，劝李氏以后别再支借物什给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