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安仍有一处想不通透,他接着又道:“小殿下,可麻衣鬼的言语十分矛盾,可以说是开始还希望被认出,可后来又怕被认出……”
“对,这便是麻衣鬼身份复杂之处。并不是一个冥差鬼吏这么简单。”她顿了顿又说:“究竟是什么妖孽,他了解幽都,认识不少冥神,但又不熟识地形,既期待被相认,但又害怕被认出?”
绛姽走到刚才提问被怼的判官前,叫他将这几点记下。
“仇家,自然是与我万阶台有仇,才有此举。”那个判官,大笔一挥,一个仇字,字成枯笔。
阎王望着自己闺女,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颇有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嘴角渐渐上扬。
如此梳理,倒也说得通。
“我儿来喝两口茶润润喉。”阎王招呼绛姽坐到近前来,
众冥神在一旁苦思, 究竟是陛下哪一世的仇家?阎王爷这么中庸“可爱”的神仙,究竟如何能结下冤仇?
阎王早已不是早年间嫉恶如仇的阎王爷了。
不过,若是真是阎王爷早年间的仇家,那可不胜枚举,多到述无可述。
渐渐,堂中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有的说是第一世被他灭了九族的奸相,有的说是第三世被他铡断脖颈的驸马,还有的说是第十二世对他爱而不得的女妖……越说越夸张,越来越离谱。
陆判清了清嗓子,四周渐渐安静。
“臣等以为,此妖孽居心叵测,恐要颠覆幽都。”陆判总结发言,毕竟生死簿是上古幽都第一神器。万阶台一切权势皆仰赖于此,没有“生杀之权”,幽都便不存在所谓的权势。
“我儿怎么看。”阎王不知是否有意考验绛姽。
“改命。”她答道。
绛姽觉得那些活得年岁久远的神祇,都有一个通病——爱把问题想得过于严重。她还能在这里,他们都还在这里,足以说明,麻衣鬼还没想把幽都怎么样嘛。
她到底稚嫩,只知道那不过是个能逆天改命的神器,殊不知也是万阶台何以为尊的缘由。
“传闻我幽都曾有一公案,乃一凡间老叟,彭祖,阳寿八百岁而不死。待他最后一任妻子死后来到幽都,告知当时的判官才发现原来彭祖买通鬼差,将生死簿上有自己名字那一页捻成细线,穿在簿上,故而摆脱了八百年生老病死。”卞安说道。
在卞安成为封箧将军前,神器的管理还比较松散。他的前辈曾跟他说过这样一个故事,虽然是饭后闲话,卞安也一直视为警钟。
绛姽点头附和:“如若是我,盗取生死簿自然也是瞧上它的用处了。”
冥神们没有接话,“小孩子们”哪懂得生死簿对他们的意义。
“可用望乡石验证。”绛姽已想好如何找到那个麻衣鬼怪,她先前听到卞安念过一段文字。《幽都通鉴》上记载:第五殿司掌“望乡石”。石上可化显阳世因为罪行导致之事,令过堂鬼魂悔过自新。
倘若将这匹走路顺拐的野狼牵到望乡石前,石上自然显化凡间究竟是谁被逆天改命。或许也能瞧见那麻衣鬼怪的样貌。
绛姽这句话,倒是给阎王提了个醒。
虽然判灵卷与生死簿修为深厚,展开便知三界事。但是若能将“孽镜”、“望乡石”、“剥衣亭”、“炮烙铜柱”、“枉死城”连起来,也不难将男女寿夭,富贵贫贱,核定等级逐名详细开载。如此虽说麻烦,可是为了阴阳秩序,在寻回神器之前也可抵挡些年岁。
阎王从怀中幻出一颗顽石,缓缓落地。那石头见风膨大,一直抵到宫殿雕梁才停了下来。
陆判招呼两名鬼差,将那匹走路顺拐的野狼拖到“望乡石”前,虽然畜牲无情,不能痛哭悔过,但石头上幻化出来的景象却正如绛姽所料,是一场逆天改命的勾当。
阎王见那石头幻化出来的境界中,堆着一滩血肉。仔细数来,那一滩血肉恰好是可以拼成一个人的份量。
一个身披麻衣的人影趴在地上,将一块块血肉拼凑出一个人形。他一面往肢体衔接处涂着黄泥,一边将不知什么东西塞入这堆血肉的胸腔……
四周红罗帷帐,围在麻衣人影旁的还有几个年轻人,他们像刚刚参加了一场在破庙举行的简陋婚礼。
这时,像是有人在叫那个麻衣人的名字。
他回头了……
阎王在幻境外等着的便是这一刻,他定睛一瞧,却没有站稳,险些失仪。他向后牢牢抓住了殿中龙椅的扶手,半天没有说话。
因为那麻衣鬼怪的脸在“望乡石”上映得真真、切切。
众神不知缘由,向前查看,惊奇的发现,麻衣人一双眉眼,不说与王姬有十分相似,也有七分!
怎么回事?
“是她!”殿中有一个声音传入所有冥神的耳中。
所以,是她不熟悉幽都地形却能认识不少冥神?是她知道哪一匹狼是自己选的那匹?是她知道自己抢走生死簿是为什么原因?
可是,明明那日她也在场,还是个刚出世的孩子。
那这个妖孽又是谁?和她是什么关系?
殿中再次陷入议论纷纷。
阎王伸手抹掉幻境,然而没能拨散心中疑云。
他掐指计算,以为能算出此番景象意味着什么。可是自从绛姽出世,他再算不出任何有关“阴太子”的事。
绛姽也觉得奇怪,还想去捞出一些片段画面,然而一切已经云散烟消。
“卞安。”阎王叫道。
“末将在。”
“如今免去你‘封箧将军’的位子,着你去万阶台下巡城。”
“陛下!末将……”
不由卞安分说,阎王又令道:\”即刻起,王姬绛姽除非必要不得离开荼蘼花坞。\”
“为什么?”绛姽发出失去自由的哀怨之问。
她对突如其来的软禁感到莫名其妙。她想找到生死簿的线索,帮助卞安能重新获得阎王的信任。既然“望乡石”上的一切足以证明她先前推论的正确,为何还要继续贬斥卞安,还要将她软禁?
“这显然不是我。”绛姽无力的辩解道。难道仅因为她与麻衣鬼有几分相似就要被关起来吗?
“与此事无关。”
“那是为何?”
“没有为什么,这是为你好。”
阎王方才好不容易上扬的唇角又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