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基地大门缓缓打开，一辆小汽车开了出来，在警卫的注视下，飞快的朝着山谷外急驶而去。
公路在山谷间盘旋，一侧是茂密的丛林，另一侧是清澈的小河，偶尔有布谷鸟的叫声从林间传来，伴随着树叶随风拂过的沙沙声，清幽而静美。
向明一边小心开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打量后座上睡得正香的艾伦，忍不住担心，压低嗓门，悄悄朝着副驾驶座上那位精神矍铄的老头问道：“言叔，警卫您不让多带，手铐也不给他拷上，我怕他会……”
“放心吧，现在你就是拿着扁担撵他走，他也绝不会走的。”林间斑驳的阳光洒落在充满自信的脸上。
向明虽然不明白言正教授为什么这样做，担忧的神色立刻换成了嬉皮笑脸，拍起马屁来：“要不说呢，还是言叔您厉害，局里连续审了好几天，这小子的嘴一直紧得很，什么都问不出来。换您老人家一出马，这小子痛痛快快就举白旗投降了。言叔，您这高招啊，今后可得多教教我。”
言正教授一眼看穿向明的小心思，很受用的卖起关子来：“人都有弱点，酒色财气，总有勘不破的。找不找得到，抓不抓得住，那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你小子鬼的很，自己学就可以了，我可教不来……”
向明见求教无门，脸上有些小失望，嘟囔着嘴，不像是警卫部门的头头，反倒像个没长大的小孩。
言正教授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小子这也就是在自己面前装装样子，指着自己大发慈悲、指点一二，可没这么容易上他的当。
车很快出了山口，进到紧邻山口的利川市区，沿着宽敞公路朝南驶去，大街上瞧不见什么人，也没有什么别的车，商店零零散散的开着几家，整个城市显得十分冷清。
偶尔有一辆公交车路过，车上载满了人。奇怪的是，公交车上的人们都穿着整齐的制服，不像是在城市中休闲生活的居民，反倒像是在某个工厂里上班的工人。
只十来分钟，就到了城南的沪渝高速路口。这里有不少本地警卫人员把守着，见到向明的车，知道是自家顶头上司来了，大家都熟得很，也不查验，摆摆手就放行了。
车沿着高速公路向东边快速驶去，一路上穿山越水，群山巍峨，风景如画，与之前山谷中清幽之色截然不同。
路过一处横跨高速的架桥工地，轮胎压过长长的临时减速带，车身顿时颠簸起来。艾伦醒了过来，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好久没这么痛痛快快的睡过了，这一觉还真是解乏。
言正教授闻声转过头来，笑嘻嘻的问道：“艾伦，你醒啦，瞧瞧这里的景色怎么样？”
“很美！”也不知道是真心觉得，还是随口敷衍，艾伦眼睛迷离，一刻也舍不得离开窗外，仿佛对这个美好的世界充满了眷恋。
“附近还有很多更美的地方，今后有机会带你去看看。”
“以我的身份，可以去吗？”
言正教授点了点头：“没什么不可以，这里的一切，早晚要对全世界公布的，带你去看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现在不行，还得再等等。”
艾伦知道现在不是细问的时候，也没有坚持，表示一切听从安排。
言正教授一脸神秘的笑道：“对了，现在贵国总统的全权特使正在前边的恩施市里做客，据说是来接你回家的，想不想见见面？”
艾伦一脸愕然，随即哭笑不得起来：“早知道他们已经到了这里，我就不上你老人家的恶当了。”
“别说是你，想当年你们那位特使就是被言叔……”向明哈哈大笑道，正要往下介绍言正教授当初的英雄事迹，听到身旁重重咳了两声，便乖乖止住了嘴，一声不敢再吭。
艾伦有点吃不住了，满脸狐疑问道：“这位总统特使是谁？也被您骗过？”
言正教授哈哈笑道：“不是骗，不是骗，别听这臭小子瞎胡说。我跟韦伯教授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偶尔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而已。”
“那夏薇的事呢？您不会也是骗我的吧？”艾伦心里有些发虚，这可是自己唯一活下去的希望了。
言正教授知道艾伦在担心什么，安慰道：“放心，一会到了医院，你就知道了，我是绝对不会骗你的。对了向明，前边下了高速，先去一趟华龙村大酒店，帮我顺路接上老韦。”
“不好吧？他可是特……”向明有些担心，却又不敢说下去。
“啰嗦什么，还想不想拜我为师了？”言正教授脸色一板。
“得嘞！前边右拐，坐好了您二位。”向明见言正教授金口一开，顿时心情大好，把车开的又快又稳，很快下了高速，朝着酒店方向驶去。
……
恩施市，是清江河下游的另一座城市，比刚才从基地出来路过的利川市要大的多，是鄂西南地区的首府。
沿着清江河畔的东风大道往北走，右拐有一个小山坳，一片古香古色的建筑掩映其间，飞瓦流檐、错落有致。虽然规模不大，但自成一体，看上去颇有点梦里水乡的意味。
这就是A国政府代表团下榻的华龙村大酒店。整个山坳只有一个进出路口，早已拉上了层层警戒线，为数众多的C国警卫正严密把守。
车慢了下来，向明落下车窗，朝前边警卫打了个招呼。
警卫们的头头见到向明那张熟的不能再熟的脸，还有车上悬挂的特别通行证，没有阻拦喊停，只是透过车窗简单扫视了一下车内情况，就挥挥手直接放行了，显然经常打交道，彼此都熟得很。
车一路向前，向右拐过一道弯，便进到酒店大院里，在大堂门口稳稳停住。院子里除了许多C国警卫正在执勤外，还有不少身材高大，穿着黑衣，带着墨镜的A国警卫守在大堂门口。相比起外边，这里的安保等级显然要更高一些。
言正教授下了车，亮了一下证件，用英语跟门口一个正在执勤的A国警卫说了几句，递了一张早就写好的纸条过去。
那警卫接过纸条，疑惑的看了看，点了点头，与身边的人打了个招呼，转身快步走进了大堂里。其他A国警卫还是十分警惕的把守着大门，没有丝毫懈怠。
言正教授没有上车，立在门外，时不时探一下头，打量大堂里边的动静。
很快，一个西装革履、满头白发、高鼻蓝眼的老人匆匆走了出来。一见面，略一打量，俩人就张开双臂，紧紧抱在了一起。
“老言，我们有二十多年没见面了，没想到你在这里，还是这样好精神！”韦伯教授作为A国总统特使，这时候居然说出了一口流利的国语。
“老韦，你也是越活越年轻啊，这口外语倒是没搁下。大老远飞过来，累坏了吧？快上车，我带你出去走走。”言正教授伸手拉开后排车门，做了个“请君入瓮”的手势。
韦伯教授搓了搓手，哈哈笑道：“还不是你当初教我的，后来为了找你，我又专门跟着小孙女去孔子学院进修了几年。算了，不说那些了，快带我去吃好吃的，可馋死我了！”说完毫不犹豫一屁股坐进了车里。
言正教授拉开前门，坐到副驾驶座上，关上车门，转头打趣道：“看把你猴急的，时间还早，先陪我去探望一个病人，一会再请你吃顿好的。”
说完，也不管韦伯教授同不同意，朝着向明吩咐道：“走吧！去舞阳大道的州中心医院。”
向明咽了咽口水，心里除了佩服，什么也不敢问。脚下一踩油门，车便往酒店外开去，留下大堂门口一脸茫然的A国警卫们。
韦伯教授一侧头，这才注意到后座还坐着有人，心想应该是言正教授的朋友，忙伸出右手，打了个招呼：“你好，请问你是？”
“呃，特使先生，我是A国情报局三处的艾伦，很高兴见到您。”艾伦尴尬的握了握手，只是心里还有点发懵，眼前这位可是堂堂A国总统特使，刚才怎么说走就走？这算不算是擅离职守？
韦伯教授瞪大眼睛，惊奇的上下打量了一下，高兴的差点跳了起来：“艾伦？我正要接你回去，你怎么在这里？”
言正教授转过头，眨了眨右眼，做了个顽皮的鬼脸，哈哈打岔道：“老韦，早就说了艾伦在这好好的，这下你总该相信了吧？对吧，艾伦？”
艾伦哭笑不得，磕磕巴巴说道：“是…..是的，言正教授对我很好。对了，特使先生，您这么出来，会不会…….”有些话没法说太深，艾伦赶紧转移了话题。
“别叫我特使特使的，还是叫老韦或者教授吧，听着顺耳一点。这会儿外交部的人正为你的事在宾馆里吵架，我年纪大了，可受不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正好出来躲一躲。”韦伯教授显然没把特使身份放在心里，看样子刚刚把差事交给了手下人，自己趁机溜之大吉了。
艾伦虽然有些奇怪，又不好问什么，忙找了个话题，避免了尴尬冷场：“特使……哦……教授，您是什么时候来的？”
韦伯教授揉了揉有些疲倦的眼角：“我们也是昨天刚到，从华盛顿直飞重庆，再转乘高铁到这里，倒了一晚上时差，到现在脑袋里还有点发晕。”
“那您可得多注意休息，这次过来，就是为了我的事？”
韦伯教授脸色一暗，怏怏答道：“这次我来，一是受你上司的委托，想办法带你回去。二是处理一下OZ353航班的事故责任调查和善后事宜，毕竟有几个罹难者是A国公民，总要给他们家属一个交代。”
艾伦眼神闪烁不定，有些心虚的问道：“那您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韦伯教授并没有注意到艾伦的表情，自顾自的点燃了一根雪茄，深深抽了一口，缓缓说道：“民航客机被击落，这种事确实很恶劣，以前在利比亚、俄罗斯和埃及都曾经发生过，肇事者后来都付出了巨大代价。所以出发前，总统先生特地交代，要求C国必须交出凶手、公开道歉并向死难者家属支付巨额抚恤金。”
言正教授听到这话，摇头叹道：“贵国总统这几天一直声称是我国防空部队击落了客机，现在事情真相还没调查清楚，世界各大媒体就开始跟风谴责。说实话，现在我们在国际舆论上很被动，暂时也拿不出洗脱嫌疑的证据。幸好这次是老韦你带队，可能还有回转的余地。”
韦伯教授说道：“老言，你知道我对肮脏的政治游戏毫无兴趣。我这次来，不是想追究谁的责任，只是想平平安安把艾伦，还有A国罹难者的遗骸接回家。至于这件事是谁做的，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老韦，你的意思是？”言正教授眼前一亮。
韦伯教授双眼变得有些暗淡，微微叹了口气，对着言正教授说道：“这件事发生在贵国境内，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确实是你们的嫌疑最大。但我始终觉得，至少从动机上来说，你们没必要采取这种极端的做法。也许…..有人比你们更有动机来做这件事。”说完，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身旁沉默不语的艾伦。
艾伦有些心虚的闪开了眼神，哪里敢接话，只能假装什么都没听懂。
……
恩施州中心医院，住院部8楼16号病房，康复科。
艾伦拎着水果袋，走到病房门外，想要推门进去，却又停住了手，心里忐忑不安，害怕仅存的一丝希望会破灭掉。
言正教授拍了拍艾伦的肩膀，轻声鼓励道：“进去吧，终归是要面对现实的。”
艾伦点了点头，鼓起勇气，缓缓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言正教授和韦伯教授站在门口，并没有跟进去，好给艾伦留一点自由空间。向明坐在通往电梯方向的走廊长椅上，自顾自的抽着烟，看似很随意，却隐隐把守住了从病房出去的唯一通道。职责所在，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
……
走进病房，望向病床的一瞬间，艾伦差点哭出声来。言正教授果然没有骗自己，病床上躺着的，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女孩。
“夏薇！”
女孩正在休息，听到有人在轻轻呼唤自己的名字，慢慢睁开眼，苍白的脸上顿时又惊又喜，激动地捂住了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艾……伦？是你？我还以为你……”
见夏薇费尽力气想要坐起来，艾伦赶紧快步上前，单膝跪在地上，放下水果袋子，伸手扶夏薇躺下，激动到语无伦次：“是我，是我，我是艾伦。感谢上帝，夏薇，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你还好吗？伯父伯母好吗？”
艾伦习惯性的问候完，随即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事，顿时满脸歉意道：“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该问……”
夏薇眼角一红，咬了咬嘴唇，低下头，平静说道：“没事的，我早就知道了，爸爸妈妈他们在天上会安息的。”
艾伦见夏薇神色十分憔悴，额头上还贴着纱布，显然是没有完全康复，忙关切问道：“那……这段时间你还好吗？”
夏薇摇了摇头，眉头紧锁，没有说话，眼神有些暗淡，慢慢伸出右手，揭开盖在腿上的被子一角，将臃肿的病号裤脚轻轻拉了一截上来。
那是一双修长白皙的纤纤细腿，如果在之前，肯定会让无数人羡慕不已。此刻却一动不动，毫无血色，似乎失去了该有的灵气。
艾伦慌忙问道：“你的腿怎么了？”
夏薇抿了抿发白的嘴唇，苦笑道：“好几天了，一点知觉也没有，医生说是飞机坠落的时候伤着了腿部神经，可能下半辈子都离不开轮椅了。”
艾伦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怎么一到这种关键场合，自己就变得迟钝起来，连一点安慰的话都不会说了。
见到艾伦窘迫的样子，夏薇苍白的脸色像朝霞一样灿烂开来，似乎心里早就想开了，微微笑道：“放心，我没事的，跟别人比起来，我已经很幸运了，最起码我还活着，还能见到你，这就足够了。”
对于夏薇的乐观豁达，艾伦很是欣慰，点了点头，轻轻替夏薇盖好了被子。
“对了，艾伦，你是怎么幸存下来的？看你好像一点伤都没有？”夏薇伸出右手，轻轻抚摸着艾伦的脸颊，不可思议的问道。
艾伦望着夏薇纯净如水的双眸，心下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是向她坦白？还是继续隐瞒下去？艾伦咬了咬牙，终于做了人生中最艰难的决定，嗓子沙哑的说道：“夏薇，对不起，其实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