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腮胡子和那个戴斗笠的年轻人中间只隔着一张四尺见方的桌子。
臂长加刀长，年轻人正好处于对方最舒服的攻击位置。
顷刻间，刀锋离年轻人的脖颈已不足半尺，没想到这络腮胡子居然如此狠毒，一句话不兑付就直接要夺人性命。
惊惧之下老汉不由双眼紧闭，感觉那血腥的画面毫无疑问就会在下一秒出现。
结局似乎已经毫无悬念，络腮胡子的嘴角不由微微上扬，阴狠的眼神中已泛出一丝得意之色。
就在刀劈入骨的刹那，年轻人身形微微一晃，那络腮胡子劈刀前倾的身子就顺势趴在了桌子上，手中的刀也‘咣当’一声落地。
没人看清年轻人是怎么出的手，但此刻那络腮胡子的左胸上，此刻已经多了一个前后贯穿的血洞。
络腮胡子壮硕的身躯趴在桌子上抽搐，瞪着的双眼里满是惊愕与不可思议，和其他三个捕快此刻的眼神如出一辙。
“兄弟们上！”
矮个子的捕快随即一声嘶吼。
三人立刻抽刀，其他两人大步前冲，那矮个子却是身形后撤。显然他明白逃跑才是明智的选择。
年轻人抬手一掷，桌上那个普普通通的粗陶茶碗，竟如流星般带出一道光晕，向着矮个子疾飞而去。
“噗、噗嗤。”
紧接着就是兵戈刺入血肉的声音。
似是一声，又似是两声，只觉得眼前黑芒闪动，冲在前面的两个差役便应声倒地。
没看到年轻人的兵刃从何而来，亦未看到兵刃从何而去。
此刻年轻人依旧双手空空，但是那四个差役却已经踏上黄泉。
这突发的变故说起来不短，但从头至尾也只不过是几息的功夫。
连吓带惊，老汉和那个犯人都怔在原地。
那仰面朝天躺着的矮个子死相着实狰狞可怖。
那粗陶茶碗差不多有半个西瓜大小，完好无损的从矮个子的口部镶进他的头颅，仿佛将碗塞进脑袋中喝水一般。
“下次喝茶一定要记得付钱。”年轻人往前走了两步，低头看着矮个子的尸体一脸认真的道。
随后又走到那犯人身前，用指在枷锁上轻轻一弹，那一寸厚的木枷便应声断裂。
“你若知道他们接下来会对你做什么，你肯定会觉得死了更好一点，现在跑吧。”年轻人此刻身上的杀气已消失不见，声音温和的像个邻家大哥哥。
“大恩不言谢！”
那少年先是微微一愣，随即重重的施了一礼后转身就跑。
年轻人从包袱中拿出一锭银子递给老汉：“你是个好人，所以应该活的好一点。”然后又指了指地上的尸体道：“这种事情碰上了就说不清，换个地方去生活吧。”
老汉活到这把岁数，当然清楚官府的行事风格，也清楚年轻人这话的意思。
他颤抖着双手，接过那锭自己一辈子也挣不来的五十两银子，跪下连连磕头。
“我要是你，有这磕头的功夫都跑出去半里地了。”
年轻人兀自转身离去。
老汉闻言立即起身，跑的比刚才的那个少年还快。
年轻人嘴角微微上扬，自言自语道：“上了公交是老人，进了超市是健儿。”
……
掖台城。
八方客栈。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小二哥殷勤的迎了过来。
“在这边。”
喊话的是坐在角落里的一个老道士。
年轻人似乎一点不意外，只是摇头苦笑，满脸就写着两个字：无奈。
“没想到我会在这里等你吧？”
老道说这话的时候，语调中明显带着几分得意。
从他那雪白的须发和微微佝偻的身形来看，应该七旬有余。但若看他红润的面色和细微的皱纹，顶多也就四十出头。
特别是这老道的脸上，还带着几丝孩童般的狡黠和顽皮，不由让人对他的实际年龄有点恍惚。
“没什么想不到，认识的时间够久了，自然就会清楚对方的一些习惯。”
这个世上，年轻人接触超过十年的人没有几个，老道是其中之一，也是时间最久的那个。
“一起喝两杯吧。”
老道作势要给年轻人斟酒。
“不了。”
年轻人就要起身离去。
“这是我最后一次再跟着你了，算是散伙饭了。”老道的语调中带有淡淡的不舍。
“咦？！”
“这次是真的！”
“我凭什么信你？”
“我算出我寿数将尽！”
年轻人笑问：“还有多久？”
老道面色郑重的答道：“不算今日，还有三天。”
“但我看你现在的样子，再活三十年的可能更大。”
“道法自然，但不可皆以常理度之。”
“只有三天可活了，你这抠门的品性依旧难改。” 年轻人戏谑道。
桌子上只有一小盘花生米，这是唯一的下酒菜。
“其实抠门不是一种品性，而是一种因果。”老道看向年轻人的目光真挚而坦诚。
“因果？”
“嗯！因为穷所以抠。”
“你知道的，你说的话我连标点符号都不带信的。看在你咒自己早死的份上，我可以和你喝两杯。”年轻人从肩头取下包袱。
才抿了一口，年轻人就不由微微皱了一下眉。
下酒菜如此，酒当然也好不到哪去。
路过的店小二也皱了一下眉。
因为这个老道就点了一盘花生米，喝的是不要钱的白开水，酒还是自带的。
要不是看他仙风道骨，小二把他轰出去的心都有。
老道却喝的甚有滋味，如同窖藏多年的佳酿一般。
“水里兑的酒有点多。”年轻人放下了酒杯。
老道讪讪的笑了笑道：“我的钱只够打半坛酒的，为了显示我满满的诚意，所以我用水把这坛子添满了。”
“这诚意……确实……很满……”
一人静坐，一人独饮。
良久后，老道注视着年轻人肃容道：“我知道，这些年我和师父让你不胜其烦，以你的武功可以轻松杀了我们，但你下不了手。”
年轻人耸耸肩不置可否。
老道低声道：“我师父跟了你三十五年，我又跟了你整整四十年。我终于可以肯定，你根本不是修炼了什么神功奇诀而养生有术，你是真正的长生不老。”
年轻人依旧沉默不语，眼神里若有若无的荡漾着一丝苦楚。
那是一个雨夜。
醒来之后，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只从邻居口中得知自己十八岁，叫莫离。
之后的岁月里，他努力想起的只有一些两世为人的碎片化记忆，至于这其中的始末原由，竟是半分也无从忆起。
是不是长生他不敢确定，但是他真的不老。
为了不让自己像小白鼠一样被人抓去做研究，也为了自己不会变成邪教徒腹中的唐僧肉，这么多年以来，他在任何一个地方停留的时间都不会超过十年。
为了保护自己，这些年他不断的修行和学习，直至强大到没有对手。
“我临死前就只有一个心愿，希望你能成全。”老道的目光中满是恳切。
“我越来越佩服你的演技，可惜这个时代也没什么机构给你颁个奖。”年轻人似乎知道老道的心愿是什么，他沉吟片刻后又接着道：“我叫莫十六。”
老道闻言，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我知道你隔些年就会换个名字，我已经见怪不怪。求求你告诉我你到底活了多久？不然我真的会死不瞑目！”
莫十六眼神有些飘忽，如回忆往事般悠悠的道：“我有记忆时十八岁，现在应该依然十八岁。时间久了，我怕记不住自己的年龄，所以每过十八年，我会在名字里加一个数字。”
“啊！快三百岁了！？”老道不由脱口惊呼，引得其他食客频频侧目。
莫十六深深的舒了一口气。
这个秘密如同一块巨石般压在他心头数年，有时候压的他甚至感觉喘不上气来。此刻亲口说出来，并没有秘密被人窥破的忧惧，反而感觉心里松畅不少。
莫十六相信老道会帮他保守这个秘密，毕竟老道和他的师父确实已经守口如瓶近八十年。
其实若非像老道这样亲身经历，他们的对话即便被旁人听去，也只会认为是两个白痴喝醉了说的胡话。
“怪不得你武功如此高绝还什么都会，你比别人多学多练了两百多年。原来你不是什么天才，而是个老妖精。哈哈哈……”
“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老道很激动，胸腹中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
“你有充足的时间和精力去做任何事情，也有充足的条件和资本去承受失败和挑战，哪怕成为一代帝王……”
“好了，你的心愿也了了，可以安心的去死了。”莫十六打断了老道的话，眼神有点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