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昌，州府的捕头是朝廷的正式在编人员，从九品，主管治安、刑侦和抓捕。
石忠年近四十，粗犷中带着几分霸道。说实话，如果他脱了这身官服，倒是更像个屠户。
石忠刚刚看莫十六的眼神有点审贼的味道，一双虎目精光四射、分外有神，似乎能透过别人的眼睛直视内心。
莫十六并不介意，对于他这样不知根底的人来说，石忠有几分猜疑和戒备也是情理之中。莫十六虽然面色从容、眼神坦然，但不可否认，他心里还真有那么一丢丢发慌。
毕竟前几天才刚刚杀死了人家的四个手下。而且，如果捕快中还有这样的败类，莫十六仍旧会为衙门继续创造就业岗位。
所以那一丢丢的发慌，大多是源于害的石忠今后很有可能长期招聘捕快的愧疚。
“说说昨天的那个案子。”
石忠对自己看人的眼光颇为自信，他不会认为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能有多深的城府。此刻眼神中的凌厉之色尽去，显然莫十六已经得到了他的初步信任。
“其实也没什么，骗术虽然拙劣，但是演技不错。他们很懂的利用人们的贪念，明显是惯犯。”
“所以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并不会急于分赃，至少会等到晚上才会碰头。只要暗中跟踪那几个托，肯定会人赃并获。”
“我当时目睹了全过程，那带头煽动的一男一女确定无疑是同伙。最后举着红布的人肯定也是，因为只有他们可以看到红布后面的情况。”
石忠哈哈大笑，起身拍了拍莫十六的肩膀道：“年轻人心思缜密、能文能武，是个当捕快的好苗子。”
每次有人说莫十六年少有为的时候，他心里都会忍不住喃喃自问：我特么的到底算是年轻吗？
这些常识放在后世当然不算什么。但是在这个遍地文盲的时代，莫十六确实算是个专业人才了。
石捕头还有特意和莫十六讨论了几个案例，莫十六都分析的头头是道，不由让石忠越发欣赏。
“好好干！”
石忠谢绝了莫十六留他吃午饭的好意，临出院门时又重重拍了拍莫十六的肩膀。
送走了石捕头，莫十六有些无奈。
眼下石忠对自己如此器重，辞职的话还真张不开口。看来这个破差事只能暂时先领着了。
石捕头走了没多久，宋老汉又来通禀说有个老道来访。莫十六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你先去问问他吃午饭了没，如果没有的话，让他滚远点吃完了再来。”莫十六没好气的道。
宋老汉闻言一脸疑惑。
这个东家虽然他接触了才两天，但是他觉得这个年轻人温和谦逊、彬彬有礼。怎么突然一反常态，对门口那个仙风道骨的老者如此无礼。
“如果我没算错，你今天就应该告别人世了。”莫十六一边和石锁较劲一边道。
“因为你身上背负着使命，为了帮助你达成使命，我迫不得已向老天借了十年阳寿。”
老道坐在石桌旁，将刚刚石捕头喝过的残茶倒了，然后拎起茶壶给自己沏了一杯。
“哦？是吗！那你特么的怎么不干脆多借个几百年，自己去完成什么狗屁使命，那样岂不是更直接？”
莫十六虽然早就知道老道嘴里能跑火车，但是这老道撒谎之后还堂而皇之的来找自己，多少让自己有点不爽。
“唉……这向天借寿和向人借钱是一个道理，那得看你的人缘好坏和能力大小。按照老道我目前的道行，再多了借不来。”老道喝茶和喝酒一个德行，咂的滋滋的。明明是玩笑之言，却被他说的跟真的似的。
莫十六转过身，眯着眼睛看着老道问：“按你这说法，十年之后你的道行肯定会又高一些，那你岂不是又能借几年？以此类推。”
“咦！？我怎么没想到，是这么个理。许是能再多活几年，但终归不可能和你一样。”
莫十六冷笑一声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助你成仙？”
“为何如此暴躁？”
“因为你骗了我。”
“我骗你什么了？”
“你说你只能活三天。”
“你现在送我飞升的话，我不是正好活了三天，那就说明我没骗你。我既然没骗你，你为什么说我骗了你，你又有什么理由要杀了我？”
莫十六：“……”
老道也不管莫十六生气，接着道：“你如果不杀我，我就能继续活下去，这就证明我向天借寿也是真话。我对你一直很尊重和坦诚，毕竟你也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我怎么可能骗你。”
莫十六骂道：“你姥姥！”
老道：“我姥姥已经死了五六十年了。年轻的时候那可是国色天香，不知多少翩翩公子为之倾倒。这是实话，当时她在江湖中都颇有名气。若当时你们站在一起，那可是俊男美女、天生一对。”
“咦？按你这风流不羁的性格，很有可能在我姥姥年轻的时候见过她，说不定你们两个之间还有一段故事。我姥姥的闺名叫妙林儿，你仔细想想，到底认识不认识……”
“……你大爷的……”莫十六又气又笑。
“我问的是你和我姥姥认不认识，怎么又扯出我大爷了？我大爷很年轻的时候就死了，我都没见过他。”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他武功不咋地还爱嘚瑟，到处找人挑战。这样说来，他死的也不冤，你说是不是。言归正传，你确定不认识我姥姥吗？你再好好想想……”
老道正说着，感觉一个黑影从他头上袭来。老道身形一闪，那百十斤的石锁‘咣’的一声落在石凳上。
莫十六坐下道：“杀你我确实下不了手，但是不妨碍我胖揍你一顿，而且我只会往你脸上招呼。等会你的头如果肿的没有猪头那么大，算我这两百多年的武功白练了。”
老道连忙收起嬉皮笑脸，肃容道：“千万别，我是来给你打长工的。”
“我这里人手够了。”莫十六摆了摆手。
“那个宋老汉我打听了，爱贪小便宜，手脚不干净。我来给你做门子，同工同酬。”
“即便如此，我也可以换个别人。”
“我看你这里路段不错。没人来的时候，我还可以在门口摆个卦摊赚点外快。”
莫十六挑了挑眉道：“关我屁事。”
老道：“我武功高绝，你不在的时候我可以保护这个院里的安全。哦、当然不是和你比！”
莫十六摇了摇头，不为所动。
老道：“嗯……我年轻力壮。”
莫十六瞪着眼睛道：“你年轻！？”
老道指了指莫十六，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没说话，意思这次他是和莫十六在比。
莫十六：“……”
老道笑嘻嘻的过去，非常自然的用双手搀着莫十六的胳膊，将他请到石桌旁坐下。那表情和动作像极了爷爷搀着孙子，怎么看都觉得很滑稽。
莫十六看着院墙上斑驳的阳光沉吟片刻后道：“我的年龄你也已经知道，而且为什么会这样，连我自己都毫无头绪。除了我很少生病，但这一点也没什么可稀奇的，只要是武功修炼到一定境界的人都一样。”
“除此之外我和同年龄的人没什么区别，喝多了也吐，受伤了也痛。所以你跟着我没有任何意义。”
莫十六说这话的时候，眸子的最深处有一抹孤独一闪即逝。
这一抹孤独没能逃的过老道的眼睛。
老道笑嘻嘻的上前两步坐下道：“你还是且活且珍惜吧，我是活着的人里面唯一知道你秘密的人，起码在我面前，你不用把自己包裹的太严。一个人如果憋的久了会变态，哦、我的意思是心里面就会得病。”
“我虽然肯定会死在你前面不假，但是那也没什么可难过和逃避的。毕竟对于每一个人来说，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我还可以在徒子徒孙中挑选一个信得过的，让他继续陪着你。如果你愿意，选个女徒弟也行。什么悟性资质好不好的统统不重要，但一定是男人见了就忍不住想犯罪的那种。然后我立下规矩，让我女徒弟也只能收女徒弟……”
“这话你必须得相信，因为我在道门的辈分和资历很高，大概有三层楼那么高，愿意给我当弟子的美女加起来三层楼都装不下，还必须得是占地几十亩的那种……”
莫十六沉默了好一会，微微点了点头。
当然不是为了老道玩笑中的什么女徒弟，而是他确实需要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嘿嘿……我就知道你会答应，我的道号叫蓝实，以后别再叫我臭老道了。这道号是师父给我取的，意思是……”老道很高兴，又开始喋喋不休。
莫十六不耐烦的打断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只要足额按时的发月钱，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好好做你的道士，别当唐僧。”
蓝实老道挠了挠头，不解其意。
因为莫十六是个活了几百年的人，他那么认真说出来的话肯定别有深意，值得自己好好参悟一番。在之后的好些日子里，蓝实老道也确实在苦苦参悟却终不得要领。
直到有一天莫十六告诉他，那句话用白话翻译过来就是不要逼话太多的意思，蓝实老道哭了。哭的哇哇滴，就像个丢失了自己心爱玩具的孩子，劝都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