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锤,又一锤在大石上打琢,渐渐露出石符像轮廓。
洪烈抹了抹汗,心里却异常震撼。
熬了一夜,劳作一天,他的体力与精神都异常充沛。
“是重瞳奇石珠吞食了狐妖后,赋予我特殊力量,不经意间改造了身体吗?伐骨洗髓?”
洪烈的怀疑,并非幻想,而是切切实实体会到了身体的变化。
“三年过去了,现在这颗重瞳奇石珠跑到我的眉心处,可看出我的推测是正确的。跟随我而至这方世界的重瞳奇石珠,拥有不凡之力。”
“幸有它的庇护,方能在昨晚惨遭邪祟剜心场景脱险。”
“但如何掌握这颗神奇的重瞳奇石珠,将被动化为主动,还需我仔细研究。”
昨晚夜色下,他尝试诸般方法,却毫无反应。
“难不成因为我的力量不足?”
“还是这颗重瞳奇石珠处于封禁死寂状态,需要更多的能量重启?”
洪烈内心一沉,若真如此,那就是送命题。
重瞳奇石珠遇到了狐妖古画,才出现异动。
吞了妖狐邪祟后,释放出一股清凉能量,如今,这股清凉能量融入他的身体,让他身体出现微妙的变化。
精神充沛,体力充沛,力量也大了不少。
吞食妖狐邪祟,获取的好处不少。
可洪烈尚未忘记,自己是一介凡人。
没有掌握符道力量,想要对抗妖邪,一旦重瞳奇石珠不出手,自己必定死翘翘。
送命题的危机,充满着危险,但未尝不是一场机遇。
轻易放弃这机遇,躲避危险,何时才能真正掌握重瞳奇石珠,借助重瞳奇石珠,一飞冲天,成为强者?
“头痛啊。”
“我这该死又渺小的自尊心,答应王老爷子,做他义子,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以他所能接触到的圈子,可以成为他第一位贵人的必定是王魁安老爷子。
有了王魁安老爷子财力帮忙,资助他进入民间符学堂学习符道。
待到学有所成,以此为平台,跳入官府符学院,学习更加强大的灭邪符道,这是条多少人羡慕不来的捷径啊。
天色昏斜,夕阳多妖艳。
提前雕刻完两座石狮子的洪烈,将工具归还石符场监事,领了今天工钱。
回去的路上,洪烈反倒是沉思王魁安所言。
“穿越前,猝死之时,五十三岁。”
“穿越后,降临此世,已有三年。”
洪烈意识到没有答应王魁安,皆因为心理成熟的年龄诞生的自尊。
这一份自尊心,成为了他与王大爷的障碍。
按照实际心理年龄,他只是比王魁安年轻七岁,叫王魁安老爷子一声王大哥不为过。
“前尘之事不可提。若我不能突破这层感情认知,真认了王魁安为义父,倒是成了趋利小人。”
途经坊市,洪烈抬头望向吕秀才摊位。
此时,已被杨家烧饼档取代,吕秀才不见踪影。
“不知吕秀才从何处得来的古画?莫不是古画主人,亦在寻替死鬼?”
洪烈心道。
但脑海盘旋却是此古画,是否还有?
“我此念头很危险,凡人触碰妖魔秘闻,神秘死亡之事,时常发生。反而安分守己,活得更长久。”
但已接触到狐妖古画,并将狐妖古画焚毁。
突然,洪烈停止脚步。
“坏了。若被人检举,官府找上门来,我们毁坏狐妖古画此事将作何解释?”
寄托于吕秀才闭口不提自己?
看来,还需要回院子内,与王大爷串好口供才是,若官府寻上门来,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脚步不由加快。
却不知,他的停顿,招来了某位符士官的怀疑。
韩山韬站在烧饼档口不远,身边站着一位小贩,毕恭毕敬,弓着腰,举着头,眯着眼,堆砌着笑容,双眸专注地辨别过往路人。
“可是哪位少年郎?”
韩山韬眉头下意识轻皱,根据这位小贩商贾口供,购买吕知行手中古画者,乃身穿布衣,身材魁梧的少年郎。
洪烈步伐停驻片刻,下意识看向吕秀才摊位,眼神正好被韩山韬捕捉到。
“符士官大人,是他,就是他,他就是凶手。”
小贩商贾激动起来。
他与吕秀才不熟,却已知道吕秀才已死,至于如何死了,不知道。
但不妨碍他的联想。
官兵都找上门来,让他确认昨天从吕秀才手中购买古画的人。
这人不是凶手,谁是凶手?反正凶手绝对不是他自己。
“如何认得?”
“大人,吕秀才极为清高,一般贩卖的书画,从不二价。因此,吕秀才一天能贩卖一幅书画,已是幸事。昨天,这少年郎给小的很深印象,吕秀才叫价百文,后来主动降价至十文都要贱卖给这小子。”小贩商贾堆砌着笑容,弓腰恭敬地道。
听了小贩商贾的话,韩山韬嘴角划过一丝灿烂的笑容:“那就是他了。”
举手,指了指洪烈,做了一个握拳动作。
指令传达。
身穿衙门差服的三位巡逻队官兵,立即合围,将洪烈包围。
洪烈一惊,连忙拱手:“三位官兵大哥,这是作甚?可是认错人?”
韩山韬身影如风般鬼魅敏捷,出现在洪烈背后,“吕秀才,妖狐古画,可有记忆?”
三位巡逻队官兵连忙让路。
韩山韬挺拔身姿,身穿符士官的锦缎云服,气宇轩昂,手握符士横刀,不缓不慢地走到洪烈跟前。
“拜见符士官大人。”
这一身装扮,作为符石像场的石匠,立即认出对方身份。
泾县符士官。
符石像场内,除了符师外,余下的见符士官,皆毕恭毕敬,不敢有半点怠慢。
“本官所问你话,你如实答来,若敢虚言假语,必叫你有牢狱之灾。”
韩山韬厉色道。
“大人,在下确实昨天傍晚从吕秀才手中购置一副古画,画中雪山美景,站立一头桀骜不驯的雪狐。”
洪烈面色恐慌,声音略显颤抖,连忙解释道:“在下常年在城西符石像场雕刻符像,略懂丹青,昨天路过吕秀才摊位,见此中画内雪狐,尤为独特,其眼珠神韵,犹如点睛之笔,甚是喜欢,方才买下。”
韩山韬双眸微亮,“画呢?现在在哪?立即带本官前往取画,若是拖延入夜,必叫你好看。”
洪烈苦笑:
“大人,在下房东,亦是我所租住屋主,喜好小人儿画书,多有见识,见到在下购买雪山狐古画拿回来,好奇询问。在下将吕秀才作价百文,我随口砍了次价,作价十文与他说之。房东王大爷当场咒骂,说这是邪祟之物,不可进屋。”
韩山韬略显不悦:
“本官问你画何在,而非与你闲话连篇,你若再多言,将你舌头拔出来。”
洪烈一颤,略显惊恐,“大人,雪山狐古画…在下…在下烧了。”
“什么?”
韩山韬怒瞪:
“竟玩弄本官,你是不知死字如何写了吧?”
“不,不是,禀告大人,我真的烧了。用驱邪符贴之,将之丢入火盘,火焰色泽偏红,耳边尤闻狐鸣,当时以为幻觉,但如今想来,尤觉此画邪异,幸好烧了。”
“你倒是知晓,驱邪符贴画,以镇压妖邪,再焚烧之,想来是从城西符石像场所学。对了,符像所绘符文的符师,是何许人也?”
韩山韬平息了内心怒气,也相信眼前这身材魁梧少年郎几分。
瞄了眼洪烈双手,厚厚的茧子,其职业石匠,却是吻合。
若有此履历,懂得处理邪物,倒是不足为奇。
“杨符师,杨英豪大人。”
“原来是杨符师,城西杨家,四品符师家族出身。”念及杨英豪,韩山韬眼神倒是变得柔和。
泾县世家氏族不多,杨家乃是当地大族,不可轻易得罪。
尽管眼前这位少年郎,只是最为低贱的劳力工石匠,但毕竟涉及到城西符石像场。
不过,杨钦大人下了死命令,他也做了承诺,今天之内,必须找出狐妖古画。
现在狐妖古画被毁了,自己不好判断,可交由悬镜司灭邪师确认其所言真伪。
一来可确保事实真伪,二来自己也完成差事。
“走吧,随本官到镇守官府邸走一遭。”
“是,符士官大人。”
洪烈不敢不从,若是被扣上勾结妖物之罪,泾县乱坟岗,今晚就有自己一席之地。
镇守官府邸,某偏厅内。
“你叫洪烈?”
杨钦眯着眼,他憨实圆脸,皮笑肉不笑,打量着眼前这位身材魁梧的少年郎。
“是的,大人,在下正是洪烈。”
洪烈毕恭毕敬回答。
不是所有的飞鱼服都是锦衣卫,但穿着这身衣服,代表着是大乾皇朝的特权人物。
悬镜司,灭邪师。
这是洪烈首次听说这机构。
尽管心里想要一探究竟悬镜司是做什么的,但自己的处境很不妙,洪烈只想尽快结束此事,回到家中好好休息一番。
“几岁了?”杨钦仔细打量洪烈,长得倒是魁梧结实。
“十七岁。”
“当了三年的石匠?”
“是的,大人。”
“十四岁出来干粗活,家中可还有亲人?”
洪烈沉默,双眼泛红,低声道:
“大人,四年前村里闹饥荒,亲人相继离世,整个村子都散了,活下来的也没几个。”
“苦命啊,四年前青州大旱,百姓流离失所,你能活下来已经不易了。听说城外闹饥荒后,黄道教发粮,养活了不少人。”杨钦露出悲悯神色。
洪烈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这家伙是想要将自己带偏,定自己一个乱民之罪。
“大人,我要检举。黄道教就是邪教,在城外奸淫掳掠,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还请官府出兵,将黄道教剿灭。现在黄道教蔓延厉害,我到城西城外符石像场干活,都要小心翼翼,避开这些邪教徒,就怕这些邪教徒强行将我抓走。”
洪烈大吐苦水。
如此强烈的反应让杨钦一愣。
这小家伙倒是聪明人。
“杨大人,黄道教分布泾县城外诸多乡镇,想要一举歼灭这黄道教不易,若是贸然行动,会打草惊蛇,还需要从长计议。”
韩山韬却连忙拱手解释道,剿灭邪教,维持治安稳定,乃是他巡逻官兵分内之事。
作为巡逻官兵的符士官,若是上官责罚,他难逃其罪。
杨钦摆摆手:
“悬镜司职责很清晰,斩妖除魔乃吾等本分,至于清剿民间邪教,此乃县令与镇守官的职责,本官无权干预。”
“杨大人,请放心,县令与镇守官大人已经有了万全之策,黄道教蹦跶不了太久。”
韩山韬依然解释一番。
悬镜司在大乾皇朝的权力太大了,若是往上对泾县衙门参上一本,惶惶大势之下,泾县将会变天。
洪烈别过脸,低着头,避开韩山韬视线,刚才这番话,算是得罪了这位符士官。
“洪烈,你倒是有几分机灵,身体底子也不错,可惜年龄大了点,否则本官倒是可以招你为麾下符士。”
杨钦言罢,从袖口中掏出一块圆形玉蝶。
朱砂墨笔描绘了神秘的符文于玉蝶上,透着一股说不出神秘道韵,杨钦将符箓玉蝶递上前,继续道:
“洪烈,为防止你被邪物附体而不自知,你滴几滴血在符箓玉蝶上。符箓玉蝶若是散发红色与黑色光芒,都代表着你已经邪祟入体,玉蝶若无反应,你就可以回家了。”
洪烈自知拒绝不了,如今生死由对方掌控,若对方心善或遵循规则,他自然能脱困。
若是悬镜司灭邪师杨大人欲对自己有歪心思,对方可以变着法子,拿捏自己的命运。
前世的历练,让洪烈明白,此时他的命,由不得自己主宰。
咬破指头,滴血入符箓玉蝶。
血液沿着朱砂符箓纹路流动,符箓玉蝶没有任何反应。
“很好,看来你做了一件为民除害的事,你暂时可以离开了。但记住,若身边有任何异常,第一时间通知泾县符士官韩大人前往处理,莫再要善作主张。”
杨钦盯着符箓玉蝶,责备一番,对着洪烈摆了摆手,让他自行离开。
洪烈松了口气,躬身作揖,以示感谢,匆忙地离开了镇守官府邸。
出了偏厅,路过庭院,不经意间回眸,亭台楼阁,池馆水榭,伫立一位白飞鱼服佳人,随手抛鱼饵,饲养池中五彩锦鲤。
身穿白色飞鱼服女子似有所感,目光如电,只是看到洪烈离开的背影。
“雷火符法气息?”
慕容芷美眸流转异色。
雷火符法乃是符道中最为正统的符法,从人族诞生符法开始,率先参悟的就是雷法与火法。
也是人族掌握的符道力量,对妖魔鬼怪杀伤力最大的双法。
“非皇道符法,但气息古老、雄浑,是哪一家的隐世宗门出山,留下的雷火符法气息?”
正在沉思的慕容芷被身后的杨钦脚步惊扰,回过神来。
“慕容大人,狐妖古画已被摧毁。”
“你心存疑惑,为何还放这石匠离开?”
慕容芷纤纤玉手一甩,手中鱼料,如仙女散花,遍布鱼池。
“卑职疑惑并非狐妖古画被摧毁之事,而是石匠洪烈身上沾染的雷火符法气息。尽管很微弱,但气息绵长,只是分辨不出是出自何处。”杨钦也不隐瞒自己所观察到的信息,尽然告诉慕容芷。
他很明白,慕容芷大人尽管年轻,却已经跨过了诸多符师一辈子难跨越的符道境界。
更是难得一见的性命双修符道全才。
自己能觉察到,慕容大人一定能感应到那一缕微弱的雷火符法气息。
“符箓玉蝶可曾监测到什么异常?”
“回禀大人,符箓玉蝶不曾监测到任何异常,但石匠洪烈相比寻常百姓,多了一丝慧根。”
杨钦露出一丝笑容,世人都知符师好,为何大乾皇朝还需诸多符士官?而不是培养符师?
皆因为他们没有慧根。
就是所谓的符道天赋,阻挡了很多普通人,成为真正独当一面的符师。
普通人可以修炼符道,可能修炼一辈子,可能就只能处于画低价符箓,在江湖上混一口饭吃,难成大器,反而浪费大乾皇朝的资源。
当然,万事没有绝对。
慧根也并非一成不变,其本质就是灵魂。
人类通过修心养性,读书养气,亦可有望寻得一丝慧根,跨入符道门槛。
“可惜,已经十七岁,再过一年,灵质将会达到巅峰,再往后,灵魂就会随着岁月增长,心神僵硬,灵魂走向衰老。”
想要修炼符道,越是年幼,越容易。
过了十八岁,灵魂已经迈入巅峰,记忆、思考、思维、灵活度都会出现下滑。
因命存神,故而灵魂衰老的速度很缓慢,需要数十年才走向最终的枯萎。
此乃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生命的衰弱,加速了灵魂衰老的速度。
杨钦遥想当年,自己若是提前知道此中道理,如今不至于徘徊于符道第一境,到了这般年龄,也只是一位符道一境八品符师。
“事在人为。这位石匠洪烈,重点关注。他既然毁去狐妖古画,代表着他卷入了这场漩涡内。本官有一种预感,操纵这一系列邪祟案件的幕后黑手,一定会找他麻烦。”慕容芷清澈冰冷的眸子透着一股洞悉人心的神采。
“踏遍青州六府十八县,终于摸索到了老巢附近,只差一步,就看敌手冒头。”杨钦感叹道,“慕容大人,这黄道教……”
“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杨大哥莫要忘记自己身处何地。”
慕容芷冷眼相看,杨钦立即闭嘴,四下观望,神色透着凝重。
他似乎明白慕容大人如此高傲的人,身份如此特殊敏感,为何要在镇守官府邸寄居篱下。
“慕容大人,韩山韬不错,即将踏入六品符士官,卑职想要为他主持符士晋升仪式。”
杨钦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丝神秘笑容。
“哦?为何如此突然?”
慕容芷可是知晓杨钦为人,无利不起早。
韩山韬尽管是五品符士官,可在杨钦手里,就是玩儿似的,随意拿捏对方。
“有功必有赏,韩山韬一日之内,解决了狐妖古画,其在泾县底层声威自然不用说。为人克己,知进退,懂忍耐,是不可多得人才。卑职,为他主持符士晋升仪式,不过是锦上添花。”
杨钦颇为赞扬韩山韬一番。
慕容芷尽管年轻,却不是好糊弄。
但正如她所说,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
杨钦能如此快速领悟,悬镜司将他调配为自己下属,也是看中其为人处世老道的优点,以此弥补自己的不足吧。
“镇守官乃五品符师,他所擅长的刺青符法,能让韩山韬进入五品符士官,已是极限所在。”慕容芷难得露出一丝笑容,如冰雪初融,颇为惊艳:
“先不说镇守官的符道路子不如你,以你符道一境八品符师身份,配上最好的龙血朱砂,韩山韬一境之内可谓再无桎梏束缚他。
若是机缘所至,悟透了你的符印所蕴含的符道玄妙,通了符脉,可入二境。
从此鱼跃龙门,海宽天空,从此摆脱符师体系束缚。
对于韩山韬来说,用雪中送炭形容,都轻了。”
此中自然有更深一层含义,慕容芷没有说。
符士由命修性,与符师反行其道,若能做到符道印法并蒂,才算真正踏入符道,成为大乾皇朝真正的符道修士一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