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时，已经过了三日。
沈知南很意外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这若是换成普通人，谁能睡上个三日。
最关键的是，沈知南醒来以后依旧是一副困倦模样，惺忪着眼睛，时不时的还张嘴打个哈欠。
私人大丫鬟凤梨伺候他洗漱时，还打趣道：“南靖国究竟是一个怎样迷人的地方，竟能然咱的殿下如此疲倦。殿下可是咱齐州第一精壮，这般狼狈模样，若是传了出去，指不定又会被那满嘴胡诌的瞎子乱言。”
凤梨说的瞎子便是那桥下说书的。
温热的棉布好生擦拭一番面庞，沈知南咧嘴一笑，没有半点书生秀气。
“确实迷人，稍有不慎啊，就能将人迷死。幸亏本世子定力十足，这才保全一条小命，不然呀，就见不到我这又大又熟的凤梨喽。”
温声戏语入耳。
凤梨脸颊羞红，耳根子比那盆热水还要烫。
言语交锋，她怎能敌过被诸多花魁传授出师的沈知南呢。
嗔了一眼殿下，凤梨红润退散，夺走他手上的棉布，大胆道：“看又不解渴，您说是吧，殿下？”
有贼心暂时没贼胆的沈知南讪笑一声，他没想到自己的大丫鬟比以前厉害许多。
败下阵来。
沈知南起身看了眼凤梨为他取来的刺绣锦衣，微皱眉头，说道：“让青果找一身干净淡雅的白衣，我喜欢穿。”
青果是沈知南的另一名丫鬟，之所以起这般名字，是因为沈知南喜爱各种果子。
凤梨古怪的看了眼殿下，他记得殿下以前说过，凡是那些学院中读书的，都是榆木脑袋，而他也最厌白衣，没成想三年匆匆，殿下倒是变成了自己当时讨厌的那个人。
没有在这上面调笑殿下，凤梨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柔柔的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换了身干净整洁的白衣。
沈知南也洗去了一身污垢。
神清气爽的离开自己的楼阁，沈知南第一时间不是拜会老王爷，而是去了自己的丫鬟小院儿。
王府中下人许多，男女各半。
不过伺候沈知南的都是丫鬟，而且个个都是绝色美人，在王府地位高于其他下人。
这些丫鬟都是沈知南年幼时，沈杀让楼里的老鸨子专门精挑细选的。
她们初入王府，年纪与沈知南相差不会超过三岁，陪着沈知南一同长大。在照顾沈知南的同时，还要在王府中学习各种手艺技巧。
以至于齐州内，不论是书法作画，还是刺绣歌舞，顶尖魁首都在王府之中。
一一看过自己的丫鬟们，沈知南满意极了，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许久未见，觉得她们生的越发好看动人，这三年来也有好好吃饭，没有缺斤少两。
丫鬟们都是红着水灵灵的眸子，看着想了三年的殿下，雾气不自觉的溜了出来，很是气人。
本来得知殿下回府，丫鬟们全都丢下手中的活儿，各自回到房中好一番梳妆打扮，那激动劲儿不比府外女子差。
结果折腾完以后才得知殿下直接回房休息了，大家心里有些落空，不过想来殿下这几年在南边过的苦，没好好休息，也没有想太多。
可等了两日都不见殿下出楼，丫鬟们这才急了，觉得殿下是不是在外面过了几年忘了她们。
最可爱的青果还因此抹泪，花了红妆。
而如今，原来她们都是自己吓自己。
看过自己的丫鬟们都还好好的，沈知南这才放下心去了半江湖。
湖边观景亭。
老王爷一人独坐亭头垂钓。
“爷爷。”
来到老王爷身边，沈知南在距离一步的位置停下，恭恭敬敬的俯首行礼。
老王爷轻轻挥了挥手，又拍了拍身边空着的小马扎，祥和道：“坐，陪爷爷钓会儿鱼。”
“得嘞。”
沈知南扬起微笑，乖乖坐在老王爷的身边。
亭外温光洒在湖面，碧绿清澈的湖水悠悠摇晃，波光粼粼如星河荡漾，在爷孙俩的身上闪耀。
低头看了眼笔直垂下的渔线。
沈知南轻笑道：“爷爷，这半江湖下何时养了鱼儿，您这垂钓波澜不惊，钓的可是心情。”
宽广的半江湖从未有过一条红鲤投入，似乎是怕那时的世子殿下太过调皮活泼，若是被他见到了大鱼，指不定从哪儿弄来一艘竹筏下去捞鱼。
而这担心也是对的。
沈知南在半江湖开湖以后便抱有入水嬉戏，与鱼儿共游的想法。
张目对日后，沈知南又看了一个时辰的湖水，最终很失望的撅撅嘴。
老王爷听到自己的孙儿这般说自己，倒是有些意思，手中鱼竿抬起，渔线无钩亦无饵。
“现在如何？”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沈知南想了想，脸上露出苦涩道：“爷爷，咱大武可没有太多鱼儿，如您这般等待，一年四季，也未必竿动。”
老王爷闻言看了眼孙子，不免朗笑一声，说道：“从乾坤观回来，咱们知南不仅变成了白衣小生，说话也变得十分文绉绉的。”
苍老的眼睛微微眯起，皱纹紧堆。
老王爷突然臭骂道：“都他娘的怨天算这老小子，若不是这老小子之前成天嚷嚷着咱家知南不够文雅，老子也不会想办法让你入观学习。”
当年送沈知南入南靖，老王爷并未出门相送。
外人都以为老王爷是因为丧子失孙而悲痛欲绝，情绪激动下身体抱恙卧床不起。
但实际上。
从得知沈知南成为质子以后，老王爷便暗地里联系南靖国中的一些关系。
年轻时，老王爷毕竟征战无数，难求一败，也曾马踏南北江湖，刀斩门派无数，总会结交一些好友。
沈知南本不该待在乾坤观中，也是因关系使然，最终入观。
见爷爷脾性没有一点儿改变，沈知南只能哑笑无声。
一阵温风吹来。
老王爷不小心吸了一些，发出咳嗽。
沈知南轻轻拍打后背，劝道：“爷爷，您要注意身体，能不动气就不要动气，以后我有了孩子，您还得帮忙看着呢。”
“嘿嘿。”
咧开嘴，老王爷打趣道：“说起这事儿，武安王长女不是嫁给你了？怎么没有一起带回来？”
沈知南愣了愣，连忙解释道：“带什么带啊，那是南靖的手段，想利用赐婚将我留在南靖。爷爷，这么粗显得伎俩您不可能看不出吧！”
提起苏云锦。
沈知南现在还有些头疼。
他不知道苏云锦那小娘们儿醒来后会怎样，但想想她那火烈的性子，沈知南很怕苏云锦会直接骑马来齐州找自己的麻烦。
“与伎俩无关，你的年纪也不算太小，成婚倒也合适。虽说对方是武安王的长女，不过入了我沈家大门，便是沈家之人！”
老王爷自然知道这场来自皇室的赐婚是阴谋，只是单论婚事，他并不在意对方的身份。
性子如何。
入了门后，总有办法更改。
这一点，老王爷很有信心。
沈知南撇了撇嘴，说道：“哪有您想的那么好，那小娘们儿还有些身手，当时差点便让孙儿抱憾终生。和我那些丫鬟们比起来，她什么也不是，才不愿与她成婚，爷爷您别多想此事。”
“哈哈哈。”
老王爷大笑一声。
手指着鱼竿，神色有些认真。
“知南，说回钓鱼这件事儿。”
“此番去南靖三年，很多人和事情都发生了改变。”
“以前爷爷还能手握许多，但现在，你也看到了，朝内朝外都开始忽视爷爷的存在，对你出手。”
“爷爷确实老了，这位置啊，不能替你担太久。可是爷爷又怕你一人撑着咱们沈家大业，会十分艰辛，所以要为你寻一些有用之人留在身边。”
“这半江湖好比咱们沈家，湖下若无鱼，岂能为湖。爷爷钓鱼，愿者只是其一，你，日后便会明白。”
沈知南安静的听着爷爷年迈的声音，像是千年岁月的朽木崩碎般沧桑。
面前的湖面泛着银白。
和爷爷头上的白发很是相似。
沈知南嘴唇微抖，眉眼向下，右手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片刻后，脸上还是笑意。
“爷爷，孙儿明白的。”
“您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咱们沈家有我，我不会让您和我爹失望。”
“这大武也好，南靖也罢，江湖庙堂，我会让他们知道，他们都是水中鱼虾，而我沈知南，才是那垂钓之人！”
老王爷欣慰的看着说话间意气风发的孙子，心中感慨道：“天待我沈家不薄，知南长大了啊！”
心声落下。
老王爷缓缓起身。
垂钓不动的鱼竿依旧放在原地。
带着欣慰与感怀，老王爷离开了观景亭。
“知南，王府中的那些人，这几日都去拜会一番，过几日爷爷要上都城，看看是哪些牛鬼东西在暗地里欺负你！”
沈知南直起身子，对着那道在斜光下有些佝偻的背影默默弯腰低头。
双眼不知何时涌上温热。
亭外湖水泛起波纹，源自渔线。
一条鲜红锦鲤咬线，在水中拍打身子，不愿离去。
齐州外。
红衣驾马，头戴金钗。
马蹄声惊扰山林宁静，久久未歇。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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