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瑶！”
容瑶倚在柜台上，撑着下巴正在发呆，忽然被一个尖厉的女声叫住，她头皮发麻地看过去。
只见林宝秀穿着一身黑色套裙，站在她身后死死地盯着她。
饶是时隔三十年再看到林宝秀，容瑶还是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抿着嘴唇，心里大概也知道对方为何而来。
“你昨天为什么不在岗！”林宝秀声音之大，整层楼的人都将目光投过来。
要是她是真正的19岁，可能此刻垂着眸眼泪就落下来了，毕竟脸皮儿薄。可人家此容瑶非彼容瑶，就见旁边柜面的女人们看着容瑶昂着头看着林宝秀，眼里没有一丝惧意：“林楼长，我昨儿下午来月经了，回家去休息了，真不好意思。”
月经二字大喇喇地说出来，听得林宝秀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叱骂起来：“你说什么呢！真恶心人！”
“有什么恶心人的呀。”容瑶故作无辜地看着林宝秀：“林楼长，我实话实说。”
林宝秀却十分不能接受，狠狠瞪着容瑶：“你们这个柜面！这个月分全部扣光！你一分钱奖金别想要！”
说完一转头，噔噔噔地踩着高跟鞋就走了。
容瑶靠在自己的柜面旁，嘴巴撅起来老高，陷入了回忆里。
她并不喜欢这份工作，确切地说，容瑶不喜欢所有需要朝九晚五的工作。容瑶在90年代就想好了自己希望要躺平过一生，那可是三十年后年轻人最向往的生活。
当她和盛泽提出自己想要在婚后辞职专心做家庭主妇的时候，盛泽只说了一句希望你考虑好便没有多说什么。
再往后，容瑶的三十年就活得仿佛一条咸鱼，看着自己丈夫辞去医生的职业下海后扶摇而上，自己则坐享其成，或者三不五时地找些私家侦探查他。
每每想起自己失心疯般的所作所为，容瑶就觉得一阵脸颊烫红。
正将手搭在柜台上想着，容瑶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还以为是林宝秀巡楼，吓得一哆嗦，立刻站直了身子：“我没发呆！”
却只听到一声银铃般的笑声。
容瑶转头，只见董茜茜正站在她身旁捂着嘴笑。
董茜茜！容瑶的发小儿董茜茜！
“坏丫头！”容瑶眼睛一亮，几乎蹦起来，拉住董茜茜的手：“你怎么来了！”
董茜茜嘴角翘着：“我来给小亮妈妈买双皮鞋。”
“小亮？哪个小亮？”容瑶眉头皱起来。
董茜茜还以为容瑶故意逗她，故作嗔怪模样：“你装什么呀！你还不认识周晓亮啦？”
周晓亮这个名字像一个重锤砸在容瑶的心脏上。
这倒不是容瑶和周晓亮有什么。
只是她清楚的记得，周晓亮在和容瑶结婚几年后，被查出肌萎缩侧索硬化，俗称渐冻人。那之后董茜茜的人生就如同背负了一座大山，要一边抚养还在幼儿园的儿子，一边还要照顾浑身在满满麻痹的丈夫，还要肩负一份全的工作以养活全家人。
那些年里容瑶没少想方设法接济董茜茜，可她性子要强，一次两次也就不情不愿接受了，多了她便说什么不肯收了。
“周……周晓亮怎么了？”容瑶心里一塌糊涂。
董茜茜提起这名字就脸颊羞红，没察觉到容瑶的异样，有些扭捏：“这不是周晓亮妈妈要过生日了嘛，我给她买双皮鞋。”
容瑶咬咬嘴唇：“你哪来的钱？你奶奶生病，不是都花了好多了……”
董茜茜命苦，父亲很小就去世了，是由妈妈和奶奶一起养大的。
前段时间董茜茜的奶奶查出来肝硬化，几乎花了所有家当给她瞧病。
“我……我偷偷存了十几块，希望见周晓亮妈妈的时候，可以给他妈妈买礼物。”董茜茜埋着头，脸上写着羞愧，似乎觉得自己这样“自私”是不可容忍的。
容瑶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觉得羞愧，她只是开了上帝视角，知道董茜茜这般好心却并没有得到周晓亮妈妈的认可。
可她也知道董茜茜是认准了周晓亮的，容瑶看着董茜茜站在那，羞得通红的脸埋进颈窝，看得她心疼。
“他妈穿多大的鞋？”
容瑶这么一问，董茜茜猛地抬头，喜上眉梢：“37的！”
容瑶回头，从货架上拿起一双她留了好久的矮坡跟牛皮鞋。这鞋自从进到商场就成了俏货，早就卖断了货。这一双是容瑶留着要给她妈的。
“哇，这很贵吧。”董茜茜一打开鞋盒就惊呼了一声。
“是啊，要二十呢。”容瑶有些心疼。
不过这年头，百货大楼销售员还算是个令人称羡的工作，平日卖出东西有利润，连工资都比工人也高一些，一双皮鞋对容瑶来说不在话下。
“那我不要了。”董茜茜有些无奈，将鞋子推回来：“我只有十几块，你给我拿双便宜的吧。”
“一分钱一分货。”容瑶将鞋子推回去：“鞋子的钱姐帮你付了，去周晓亮家腰板挺直点，你要嫁给周家是他们的福气，别整得像是你欠他们家似的。”
董茜茜性子软，第一次去周晓亮家受了不少气。
“嗯。”董茜茜点点头，眼眶红着，还要说什么，被容瑶拦住：“哎？别来这套，不准哭！我上着班呢。”
说着她看看四周大家都在自己的柜台忙碌，快速从身后自己的皮包里拿出两张十块纸钞塞到董茜茜手里，低声道：“赶紧去收银台给钱。”
百货大楼售货员都有福利，买一双鞋有提成，所以没少有人喊亲友来买鞋然后出去倒卖，这样自己就能吃双份。
但一旦被抓到，就会立刻被开除。
不过只要设计得周全，也没什么机会被抓，所以这事情在这幢百货大楼里不算是稀奇，只要不要太过分，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好死不死，容瑶这个递钱的动作，刚好被不远处护肤品柜台的吴冬莲看到了。
于是容瑶下班一出门，便被吴东莲给拦住了去路。
对方挺着俩大胸脯堵着她去自行车棚，笑得阴险：“去哪儿啊容瑶。”
“关你什么事。”容瑶没好气的说。
这吴冬莲，听说是主管的侄女，前些年从乡下来城里被安排的工作，为人极为嚣张跋扈。
容瑶以前没少被她敲竹杠，这百货大楼里几乎每个人都领教过吴冬莲这妮子的肮脏手段。
什么走路故意撞过来说容瑶踩着她了要去看医生，要走块八毛，经过的时候故意把手里东西弄地上说人家撞坏了，要人家赔钱。
“喂，我刚可看到你递给一女的钱。”吴冬莲挤眉弄眼，小眼睛眯着，贼眉鼠眼的模样：“我可全看到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要干嘛。”
“我们要干嘛？”容瑶反问。
吴冬莲没想到这丫头吃两头还敢反问，腔调就起来了：“嘿！你信不信我去告诉我姑父，让你工作马上玩完！？”
容瑶歪着头：“你到底想怎么样？”
“哼。”吴冬莲以为容瑶准备就范：“你们柜台上那双新的森达女式皮鞋，给我留双40的。”
“啧，你脚够大的。”容瑶看着吴冬莲看起来就一米五几的小个儿感叹道。
“给不给吧。”吴东莲有点不耐烦。
容瑶将头发拨到脑后：“给啊，当然给，不过最近不行。”
“怎么呢？”
“马上劳动节了，又是月底，林宝秀要来盘账，你等过完了劳动节吧。”
吴冬莲想了想，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还拍拍容瑶的肩膀：“行啊，真够上道的。”
说完，走进车棚里骑上她那辆刚买的凤凰牌自行车就扬长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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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瑶回了家，一进门就看到黄洛领着丽丽在沙发坐着。
“黄洛哥哥，丽丽姐！”容瑶放了包，也坐到沙发上：“怎么了，是来公布喜讯的？”
丽丽点点头：“我们才刚来你就回来了，正好一起通知了，下周五在君悦酒店，阿姨，你们一家都得来呀。”
宋月怡说了好几声好的好的，冲黄洛道：“小黄，你看你的喜事都到了，咱们家瑶瑶也快20了，你们那医生里有合适的也给我们家瑶瑶留意一下。”
还没20的姑娘，听着这话，照理说是该脸红的，可容瑶却双眼放亮，立即接茬道：“对啊对啊，我最喜欢医生了！”
黄洛笑了一下：“那你说，你要什么样的，我帮你留意一下。”
容瑶咽了口口水，想了想盛泽的模样：“皮肤白一点儿，个子高一点儿，腿长一点……”
这个抽象的形容，让黄洛有些为难。
“你说的这是罗马柱吧。”于茂学的声音幽幽地传来。
容瑶一扭头，脸色就变了，嘟着嘴冲宋月怡告状：“妈！你看于茂学。”
宋月怡也对自己这闺女无奈：“你看看你这形容，听着可不像人，人家怎么给你寻摸啊。”
可容瑶也不知该怎么形容，撇着嘴，脸上也有些为难的神色，脑子里都是第一次见盛泽的模样。
仿佛是个刻在自己脑子里的场景，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的脸到底是什么模样。
“我想起来了！”丽丽在一旁突然开口道：“瑶瑶说的人我见过！”
容瑶一惊，惊叹于这都能对上号，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一边说，她一边兴奋地拍拍黄洛的肩膀：“你忘了？就是你新带的实习生呀，就和瑶瑶形容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