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容瑶将头发扎了个马尾，随便洗漱一番，七手八脚地在炉灶上熬了一碗山药粥，烫一手大泡也没时间管，随便套了个薄开衫就去了医院。
没想到一到病房，于茂学已经到了，手里端着个盆子，正在拧毛巾给宋月怡擦脸。
容瑶懒得理他，走到床前，将自己大早上起来熬的粥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
“爸呢？”容瑶一边打开保温盒的盖子一边问。
宋月怡说：“去请假了，哎，我都说了别请假，我这都是小毛病。”
小毛病三个字刺痛了容瑶，她强颜欢笑：“这不担心你嘛，你可是咱家的主心骨。”
说完，将盛好的山药粥放到宋月怡面前，宋月怡眼尖，这才发现容瑶手背上烫了许多水泡，心疼得快要流泪：“啧，你这手上怎么烫这么多大泡。”
家里对这姑娘很是宝贝，哪里让她受过这种疼。
“宋阿姨。”
容瑶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盛泽从病房外走进来，身姿挺拔，穿着件白大褂，脸上带着这一世容瑶没有看到过的笑容看着宋月怡：“今天好些了吗？”
宋月怡抿嘴，有些勉强地点点头：“谢谢盛医生挂念，我这把年纪了，好不好的都没事，就怕给孩子们添麻烦。”
“妈——”容瑶急了。
盛泽却没等容瑶发火说话先开口：“有什么麻烦的，孩子就是用来麻烦的，再说了，您这身体且活呢。”
容瑶听着这冰山岩似的男人说出有温度的话，有些错愕地看着对方。
盛泽眼里的温柔和耐心真不是装出来的。
容瑶想，也许有的人天生就是天使，就是要吃医生这碗饭的，比如他。
容瑶边想，边有些有意无意地伸手往手背上煮粥烫的水泡摁去。
“喂。”盛泽提高分贝的声音喝住她：“不要用手摁，出来，我带你去处理一下。”
容瑶像被控制住的机器人似的，也没做什么反应，哦了一声乖乖站起来就跟着盛泽一起出去了。
她站在他身后很近的位置，走快几步就能闻到他身上淡而沁鼻的柠檬肥皂混合消毒水的味道，这熟悉的味道让容瑶无比安心。
“啊！”
哪知道盛泽突然停住脚步，让一直紧跟着他的容瑶始料未及，一个猛子就扎到对方背上。
她鼻子酸痛，埋怨地抬头，却见对方看着她这滑稽模样噗一声笑了。
容瑶捂着鼻子，眼睛也红彤彤的，气急败坏：“有什么好笑的！”
盛泽收住笑，找护士台拿了根没开封的注射器，直接将容瑶的手拉过来，用碘伏消毒过后，有用注射器的针头将她手中烫伤的水泡里的液体抽了出来。
盛泽低着头，十分小心，容瑶一抬头，便能看到盛泽流畅精致侧脸线条，以及羽扇般的浓密睫毛。
她心扑通通跳，脑子里神游天外，直到盛泽轻咳一声才缓过来。
“好了。”对方又恢复了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回去用碘伏擦，放心吧，不会留疤。”
护士台里，两个小护士看着这一幕，挨在一块儿低语起来——
“盛医生怎么亲自给她挑水泡？喊我们弄不就行了？”
“啧啧啧，有情况。”
“这盛医生那个醋坛子对象知道，还不得给他翻天了？”
盛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直接将容瑶领到远离护士台的转角。
“下午我们会一起会诊，我先和你说一声，结果不一定理想。”
容瑶点点头，对于盛泽的专业她无话可说，但她就是无条件相信他。
“那个，容瑶。”
本来要离开的容瑶被盛泽叫住，她回头，看着男人：“怎么了？”
盛泽的眉毛轻轻拧在一起：“很抱歉发生这样的事，希望你……不管怎么样都——”
听着对方的话，脑子里有些乱。
盛泽生活里一向是个冷淡的人，很少见他安慰旁人，多的时候都是疏离冷漠。
所以看着对方这样认真且笨拙的安慰，容瑶的心里还是有些触动，眼里如氤氲起一层雾，多了些湿润。
“谢谢你，盛医生。”容瑶抬头，疲惫的脸上笑得很是勉强。
这时候，不远处有人喊：“盛医生，院长喊你。”
盛泽一愣，冲远处的人摆摆手，又回头看看眼前已经低下头去的容瑶，她身子瘦弱，双眼里没有一丝光。盛泽想也不想，一只手抬起便往容瑶头顶触过去，与此同时容瑶已经抬起了头。
那只抬起的手迅速在空中转了个弯。
盛泽的手摸着后脖颈，看着容瑶一双红彤彤的大眼睛：“你好好照顾妈妈，我们去会诊了，不要太担心。”
————————————-
宋月怡看着容瑶坐在床边，也不知在想着什么，一脸傻笑，将一个好好的苹果削成了正方形，脸色铁青：“你到底又发什么神经，苹果给不给我吃了？”
容瑶这才反应过来，将可怜巴巴的苹果递到宋月怡手里。
她将水果刀放回抽屉，门外响起两声叩门的声音。
容瑶抬头，只见周晗昱提着一网兜水果站在门口，一脸老实样儿正冲着屋里的人笑。
容瑶暗叫不好，可人家已经进来了，挺直腰板站在宋月怡面前就自我介绍：“阿姨您好，我叫周晗昱，是容瑶的朋友。”
这年头，异性拿着礼物在家长面前说是朋友的，一般大家都心知肚明是什么关系了。
宋月怡看了眼容瑶，又看周晗昱穿着件白大褂，胸前口袋插着几支笔，模样正经得很，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看着一旁臊眉耷眼的容瑶：“你什么时候交的医生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容瑶不知道怎么回答，站起来从床下面抄出了暖水壶：“我出去给您打壶开水去。”
走到门口，回头看着宋月怡朝周晗昱递苹果，转身走到周晗昱身边，扯着他白大褂的袖子就把人往外拖。
看得宋月怡眉头直皱：“你这丫头！轻点儿，别把人家大夫拉坏了。”
“你放心吧，我坏了他都不会坏。”
容瑶将人拉到走廊尽头床边才松开，周晗昱脸上悻悻地笑，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容瑶：“瑶瑶，我才几天没见你，你都瘦了。”
容瑶被气得打了个哆嗦：“别扯了，你怎么知道我妈在这的？我不是都已经和你说清了吗！”
“你别着急啊。”周晗昱嬉皮笑脸，一只手插着腰，身子倚在窗台上：“一个个问，你这一下子噼里啪啦这么多，我记不住。”
容瑶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打人是犯法的，压着脾气一字一句问：“第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妈在这的？”
“都是一个医院的，这事儿都不用打听就有人告诉我。”周晗昱说。
“好。”容瑶点点头：“第二个问题，我那天都和你说清楚了，你又来干嘛来了？”
周晗昱顿了一下，看着容瑶气鼓鼓的脸，觉得可爱，又笑了起来：“你生气怎么这么可爱呀。”
“周晗昱。”容瑶觉得自己身体的气压极低，几乎就要爆炸，她一本正经地看着对方：“我不喜欢你，你也不用来看我妈，但你今天来了我谢谢你，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
说着要走，周晗昱却疾步追上来。
看这姑娘似乎并不是开玩笑，有些急了：“你到底不喜欢我哪儿啊？我改还不行吗？”
容瑶昂着头，提着开水瓶往前走，一语不发。
“你不喜欢我发型？衣服？还是鞋？我都能改”
容瑶不理会，走进开水房，将开水瓶放到热水下，打开开关，看着冒着白雾的开水灌入瓶子里。
那声音总算将旁边叽叽喳喳的周晗昱的声音盖住了。
容瑶盯着水灌满，关了开关，将水瓶的木塞塞上，也不理会旁边还在吵着的周晗昱，刚要扭身，却听到周晗昱大叫了一声小心，她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经一个胳膊伸过来拦住她与什么东西撞在一起块儿。
她的眼神先是疑惑，转瞬变成惊诧。
原来周晗昱为了拦住她转身撞到身后老大爷没拧盖子的开水瓶，伸手拦住了她和对方。
可周晗昱的就没这么好运了，那开水浇在他的胳膊上让周晗昱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
一时间，周晗昱惨叫，大爷仓皇道歉，以及容瑶手忙脚乱地问着应该怎么办，让开水房乱成了一锅粥。
——
护士站里，容瑶捂着眼睛，不敢看周晗昱胳膊上的大水泡。
小护士似乎和周晗昱的关系好，一边看着他龇牙一边调笑二人：“你俩真够甜的，好好的哪儿谈恋爱不行，还谈去开水房了。”
“我没——”容瑶捂着眼睛的手又放下来，刚要解释，周晗昱已经打断了：“别乱说，人还没答应当我女朋友呢。”
“哟，都英雄救美了，还不当女朋友啊？”那年轻的小护士一边给周晗昱擦了烧伤药膏，脸上的笑戏谑无比：“姑娘，别这么挑，我们周医生在医院可受欢迎着呢，过了这村可没这店。”
护士台里的小护士们哄笑成一团，笑得容瑶两个脸颊如同被火燎过一般发烫。
不多一会儿，周晗昱的伤口上了药，被绷带包扎好，他转头看着抿着嘴唇没说话的容瑶，对方咬着嘴唇，两只眼睛湿漉漉的。
“对……对不起啊。”
人心都是肉长的，虽然不喜欢这男人，可毕竟人家是为了她被开水给烫成这样的。
“这有什么？小事儿。”周晗昱挠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没事儿，我去门诊部值班了，你回去照顾伯母吧。”
不正经的人突然正经起来，倒让容瑶有些不知所措，她咬着下嘴唇：“那我送你过去吧。”
俩人走在去门诊部的路上，周晗昱的袖子挽起来，上面的雪白绷带打了个结，十分惹眼。
容瑶一回头便能看见。
她心里升起烦躁来，宁愿刚才被烫的是自己。
她这人一向心软，看不得别人受伤，何况还是为自己受伤，她心里隐隐有些担心，不知道对方是否会因为这事儿……
“你别想这么多。”周晗昱似乎是感觉到她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思绪，满不在乎地说：“你不会以为我会因为这事儿逼你和我谈恋爱吧？”
“没有没有！”因为心虚，容瑶的声音都大了不少。
“我要追你，还需要使这种苦肉计？”周晗昱哼哼笑着，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转头看着容瑶因为愧疚，头快埋进脖子里，突然往前一步站在她面前。
容瑶被吓了一跳，停住脚步。
“别送了。”周晗昱笑眯眯地说：“回去吧，哪有让姑娘送我回去的道理。”
容瑶呆住，傻傻地看着周晗昱，心里有些松动。
“那……”
“快回去。”周晗昱手指指指着他们刚走出来的住院部。
容瑶点点头，听话地转身往住院部走。
等容瑶已经快走到住院部门口，又像意识到什么似的回过头。
果然，周晗昱还站在刚才的位置正看着她。
容瑶撇着嘴，看着周晗昱那张笑容满面的脸，整个人沐浴在初夏的阳光里，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酸涩。
“林院长，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我说的方案呢，我们先介入治疗缩小肿瘤，这样对手术切除也会很有帮助的。”
熟悉的声音传来，容瑶如同从梦中惊醒，四处看去，才发现声音来自她不远处一个大圆柱后面。
容瑶看看四下无人，偷偷摸摸凑近些，探头去看。
只见盛泽站在圆柱后，正在和一个有些年长的医生说话。
那人似乎就是他口中的林院长。
林院长双手背在身后，深深叹了口气：“小盛啊，我知道你年少有为，想要证明自己，可你也要想想患者的难处，这个叫宋月怡的病人肝癌是晚期，而且肿瘤已经超过10厘米了，而且靠近血管的第二肝门静脉，根本没办法用手术切除，勉强切除后复发率也很高。”
“林院长。”盛泽双眼闪着无比自信和笃定的光芒：“我知道手术的风险很高，但是我看了她的片子，她的身体很好，如果我们先做介入治疗——”
“这样吧。”林院长似乎终于对这倔强的小子给说服，他叹了口气：“你去和家属商量，把所有的一切可能会导致的后果都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果她的家属同意，我再来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