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挖出了死婴，我的手上就一直有一种怪味。不管我怎么洗，那股怪味总是挥之不去。
和“母亲”身上的怪味很像，和我每天喝的汤药里那股怪味也很像。
从最开始喝药时的忐忑变为现在的坦然，我能感觉到药让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更有力量。我甚至慢慢有些习惯每晚榕婆端来的药。
可那些死婴……难道我每天喝的药是用……剧烈的恶心和恐惧占据了我的大脑，我不能再喝那些药了！
从三天前开始，每晚榕婆将空药碗端走后，我就偷偷跑到水池边将药吐了出来。
我用力地抠自己的喉咙，一次又一次，直到所有的药都被我吐了出来。
可我没想到，停止服药后，我的身体慢慢变得虚弱，并且开始莫名地疼痛。
起初只是腹部隐隐作痛，到了今天，疼痛已经从骨髓由内而外地席卷了我的全身。
我能很清晰地看见皮肤下有些什么东西顺着血管不断蠕动。就连骨髓里都像有东西在啃噬。
直到我疼得蜷缩在地上，眼前只剩一片黑暗，能看到黑暗里有很多闪着白光的小点在不断地移动。身躯已经麻木，四肢也不受控制地抽动。
我要死了吗？不行，我不能死在这儿。
我疯狂地叫着榕婆。而我自己却听不到任何声音，耳边只传来嗡嗡声，就像整个人跌入深潭一样。
“榕婆，我要喝药！我要喝药！”
我用尽全力重复着这一句话，我不知道这句话大声还是小声，她能不能听清。
我看不见，也听不到，除了疼痛，什么都感觉不到。
也许我只是在白费力气。
可能我发不出任何声音。也可能我发的声音在她听来只是些含糊不清的嘶喊。
很快我的眼前就只剩纯粹的黑暗，连那些移动的白色小点也不见了。我失去了所有感觉，连蚀骨的疼痛也消失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的黑暗里突然亮起了一束蓝绿色的光，我朝着那道光走去，看到了一个茧。
对，是一个茧，足有一人多高，它的外层附着着一层白色的细毛，看起来像山羊毛，摸起来又有点像兔子的毛……就像……我床上铺的毯子一样的……
我这是在哪儿……
正在我思索之际，却突然感到手心传来一阵温热。
一晃神的功夫，眼前的茧便消失地无影无踪，世界重新回到了一片黑暗。
“您听得到我说话吗？”是榕婆的声音。
我缓缓睁开了眼睛，第一眼是白色的幔帐，随之映入眼帘的是坐在床边的榕婆，用她苍老的手把我的手紧紧地握着。
“您醒了！太好了，您能听到我说话吗？”榕婆关切地问。
“榕婆……我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有虫子在身体里咬我，我很疼，我拼命地叫你，然后我的眼前就黑了……然后……然后……我好像记不清了……”
我明明应该很怕她。可睁开眼的这一刻，看见她握着我的手，心里却有了一份莫名的脆弱。
“您不是在做梦，您昏死过去了。我……我给您喂了药，现在身体还感觉哪里不舒服吗？”
“好像没有了。”
“那就好，我这就去回禀族母，说您醒了。”她起身替我拉好被子，说：“我去去就来回。”
说完她就飞快地回禀“母亲”去了。
吱吱呀呀的关门声让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之前发生的一切都被回想了起来。
疼痛。
抽搐。
黑暗里的白点。
那个茧。
一下子全想起来了。那突如其来的脆弱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恐惧。
我摸了摸身下铺着的毯子，和梦里那个茧摸起来一样。“母亲”房间的床上也铺着一样的毯子。
身为虬龙族的族母她却从没有走出过房间。“承担保护族人的重任”就是待在房里吗？
绝不可能，她一定是要出去的。对！出口很可能就在她的房里。
等夜深了，我偷偷来到“母亲”的房门外，把窗子打开了一条缝。
屋里太暗，什么也看不清。可不像是有人的样子，因为我没有闻到“母亲”身上那股怪味。她好像不在里面。
“母亲，母亲你睡了吗？”我走到房门口向里面喊话。
她在，我便可以称说身体不舒服，来找她，她不在，就悄悄进去。
没有人回答，我又问了一遍，还是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我怯怯的声音回荡在黑暗里。
进去吧。
老旧的木门被推开，发出“吱”的一声，这声音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她果然不在。我在她房里仔细地四处查看，在床上的毯子下找到了一处暗门。
那暗门黑洞洞的，不知道通向哪里。可此刻，除了进去，我没有别的选择。
下了暗门是一级一级的阶梯，黑洞洞地向地底延伸。我小心地一步步向下走着，没过多久就走到了一个隐约透着蓝绿色光线的洞口。
我走了过去。眼前的情景让我发出一声惊叹。这里……竟然是“母亲”说山腹，长着虬龙巨树的山腹。
此刻那树正发着光蓝绿色的微光，而我站的地方就是巨树上方的一处石壁。整个山腹比我想象的更大。可它已经快要将山腹都长满了。
枝干扭曲交错在一起，表面均匀地布满花纹，就像覆盖着一层黑色的鳞片。和地面的连接处更是被其它枝干缠绕得密不透风。
只有最顶上有零星的几片叶子，那叶子细长卷曲，中间还有像猫眼一样的暗红色花纹。
此刻，这虬龙族的生命之树就静静地立在这里。它发着光，还散浓重的怪味。
就是那药里的怪味。“母亲”身上的怪味。那些死婴尸体上的怪味。
这里一定会有出口的！
想到这儿我内心抑制不住地欣喜，不由加快了脚步。沿着紧贴石壁的树干飞快地往下跑，衣裙被树枝上的鳞片划开了好几条口子。
可到了地面之后除了巨大扭曲的树枝，没有任何东西。这是一条死路！失望又一次笼罩了我，我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会回来。
也许很快她就会发现我进了暗门，然后顺着阶梯追过来。
说不定她现在正走在回房间的木廊上……
难道这个山腹没有别的出口吗！不可能，一定有的，这里必不会是我的绝路！我不能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做。
站起来定了定神，我便围着巨大的树干开始观察周围的石壁。
借着虬龙巨树发出的微弱光线一寸一寸地在石壁上摸索。老天啊，求求你了，让我找到一个可以逃出去的出口吧！
找了不知道多久。
没有。
没有。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周围的石壁浑然一体，连一个裂缝都没有。
恐怕这就是我最后的结局吧。
死在这里，变成恶臭的尸体，之后化成白骨，躺在这棵诡异的树下，永远被封存在这神秘的山腹中。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突然从头顶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