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附近的几家店都被姜裕和纪柠吃了个遍,着实没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好在他们四个都不是挑剔的人,商量着就简单来一顿火锅。
不知道为什么,走在路上时姜裕就隐隐有些不安,上车后大家都在聊天,他也沉默着没怎么开口。
坐在他旁边的纪柠似乎意识到了他的不对劲,拍了拍他的手臂,侧头在他耳边低声问,“你怎么了?怎么感觉你不太对劲?”
姜裕轻笑着摇摇头,“没事。”
有时不得不承认,人的预感是种玄学。下车之后刚走两步路,姜裕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他低头一看,联系人一栏中只有一个句号。
他拉住走在身前的纪柠,指了指旁边的路口,“我去那边接个电话,你们先走。”
纪柠从上车时就察觉到姜裕的不安,这种感觉在姜裕提出要去接电话后就更加强烈。但她也没理由拦着,人家的私事她也不可能样样问一遍。
姜裕见跟纪柠他们离得够远了,周围又没什么人,才接起这个电话。
“喂。”
“姜裕!”电话那头传来女人焦急的叫声,“你爸病倒了,我们现在在医院,你有时间回来一趟吗?”
他手机通讯录中的那个句号,是他爸的妻子,只比他大六岁。
姜裕垂在旁边的手猛得收紧,就连青筋也跟着暴起。他深深地喘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我不是说过吗,你们的事别找我。”
“那你也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啊!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办?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你连他最后一面都不见?”
听到这儿,姜裕倚倒在墙上。他微蹙着眉,沉默很久才继续开口,“你就这么咒他?我一会儿订票回去。但我在拍戏,请也请不了多久的假。最多两天我就回来。”
说完之后,他也没等那边再开口,直接挂了电话。他就站在那儿,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跟冯导演打个电话请假,又赶紧查今天的机票。
最早的一班在差不多三个小时之后起飞,他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了。
火锅店离这儿大概有五十步的距离,他不到一分钟就能走过去跟纪柠道个别。但他现在实在是没心力再笑着跟他们寒暄,还是不去扫兴了。
于是他给纪柠发了条消息:
“我临时有事,得请假回趟家。你们好好吃,一会儿让小炜送你们回去。”
他没刻意等纪柠的回复,收起手机就往街边走。
现在得先打车回酒店收拾行李,再……
“姜裕!”
还没等他想好一会儿都要做些什么,纪柠的声音就从背后传来。
姜裕猛地一怔,然后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跳得更快了一些。他停下脚步,回头看见朝他小跑过来的纪柠。
“你怎么了?”纪柠皱着眉头,看起来一副担忧的样子,“刚就见你不对劲,你还说没事。出什么事了吗?”
纪柠晶亮的双眸就那样专注地看着他,让他所有的悲哀、愤怒、还有那么点不易察觉的恐慌,全都消失殆尽。
此时此刻,姜裕的身体好像都脱离了他的指引,四肢都拥有了自己的意识——他上前一步,抱住了纪柠。
然而在下一秒,还没等纪柠反应过来,他又匆忙结束这个短暂的拥抱。
“不好意思,纪柠老师。”他尽量轻松地笑着,“家里有点事……回来告诉你。”
纪柠的鼻间还残留着姜裕身上清冽的淡香。她看着姜裕,那人眼里满是藏不住的疲惫。
纪柠有点后悔,她刚刚应该早点反应过来,回抱住姜裕的。
“好,有什么事记得跟我说。等你回来。”
等你回来。
这句话让姜裕略微顿了一下,才点点头答,“嗯。那我先走了。”
由于这趟行程来得突然,姜裕忘记告诉经纪人向姐,下飞机后就接到电话。他简单叙述了一下情况,根本不想多说。
然而向姐还在那边喋喋不休,还打算飞过来看他父亲。
向姐跟他父亲认识。
他父亲叫姜从,二十多岁大学毕了业就开始拍电影,只花了三年时间就混出了头,拿过不少奖,被誉为“天才导演”。向姐算是姜从的学生,她心甘情愿跟着姜裕、还等了姜裕四年,也是有这份恩的缘由。
姜从的很多学生都记挂着他,就连姜裕也是受了他的启蒙,才走上演员这条路。
小时候的姜裕很钦佩他的父亲,他记得自己写过的无数次关于“偶像”“父亲”的作文,他落笔而下的第一句,永远是“我想成为像父亲一样的人。”
姜裕对荧幕有着天生的热爱——这一点大概就继承于姜从。姜从第一次听说他对电影感兴趣,对他说的那段话他现在还记得:
“人生的本质就是将我们所有有言的或无以名状的痛苦、欢乐、遗憾、悔恨、悲哀等叠加到一起,再去认识别人的痛苦、欢乐、遗憾、悔恨和悲哀。而我书写银幕,就是在创造人生。”
姜裕后来也想过,他之所以这么恨姜从,大概是因为这人在他心中的形象太美好了,就容不得一点污秽。
他好不容易劝住向姐叫她不用过来,刚挂掉电话,那个句号就跟有感应似的给他发来了医院和病房信息。不过他也不着急,先是找了个酒店放行李,才打车到医院。
按照句号给的地址找到病房,门没关,姜裕就直接迈步走了进去。这是间单人病房,没有其他人。这会儿也没人看护着姜从,只有他一个人闭着眼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姜裕走到床边,将刚在楼下买的水果放到桌子上。
大概是听见了动静,床上的人睁开眼。
姜裕粗略估算了一下,他大概有三年时间没见过姜从了。姜从跟三年前差别很大,以前的他眼里总是带着睿智和精明的,现在却一点神采也没有了。
总被精细打理的头发也能看出有很长时间没人管了,白发几乎要覆满整头。
那人显得兴致缺缺,见了他也只是轻声开口,“来了。”
“嗯。”姜裕答着,听不出丝毫感情。
“你韩阿姨和你弟弟出去买饭了,一会儿就回来。”
姜裕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似的,眼中满是嘲讽,“阿姨?她才比我大几岁,你好意思娶我还不好意思叫呢。”
躺在床上的姜从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难得没跟他吵起来。
姜裕也懒得再争执什么,抽了把椅子坐在旁边,打开了手机。
两条未读消息明晃晃的显示在屏幕上,姜裕抱着期待点开。
好在他的期待没有落空——两条消息都是纪柠发来的:
“怎么样,你到家了吗?”
“到了告诉我一声哦。”
姜裕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他立即回了消息,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笑了起来。
“你谈恋爱了?”
他刚将消息发送出去,听见床上的人这么问,瞬间关上手机,下一秒又意识到这样似乎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轻咳了一声。
“没有。”
好在那个韩阿姨和所谓的他弟弟回来的及时,打断了这段非常没有必要的对话。
韩冬卉看见他好像愣了一下,然后将她身后的小男孩拉到身边,指着姜裕的方向对他柔声说,“小臻,这是哥哥。”
小男孩今年五岁,是姜从和韩冬卉的儿子。姜裕只在三年前见过他一面,当时他还是小娃娃,什么都看不出来。这会儿虽然也不大,但至少能看出眉清目秀的样子了。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好奇望向姜裕,然后用粘糯糯的声音叫着,“哥哥。”
姜裕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他看着小男孩期待又好奇的眼神,到底还是不忍让小男孩失望,轻轻“嗯”了一声。
小男孩扭过头看了眼他妈妈,又继续看向姜裕。
“你回来了。”韩冬卉见到他就有些心虚,连直视都不敢,眼神一直到处飘着就是不落在他身上,“医生说他就是太累了,没什么大事。今天忽然倒在家里,我太害怕才给你打了电话。”
姜裕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嗯。”姜裕面无表情地应着,“没什么事我明天就走了。拍这戏,抽不开身。”
躺在床上很久没开口的姜从终于有了反应,他略显艰难地坐起来靠在床上,说:“既然回来了就多待两天吧,你韩……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小臻还太小。”
姜裕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心软了。他环顾整个病房,只在旁边的墙角看见一张折叠床,躺一个人倒还足够,但要加个小孩就不一定了。
“我留在这儿,你们回去。”姜裕看着韩冬卉开口,“或者你留在这儿,我带着孩子去订酒店。”
韩冬卉看了眼小男孩,蹲下身来,“你想跟着哥哥吗?”
五岁的孩子还什么都不懂,只对这个凭空出现的“哥哥”充满好奇。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答,“想跟着哥哥。”
比起跟姜从在一个空间独处那么久,带着一个小男孩对姜裕来说显然是更好的选择。他迈步走到韩冬卉面前,站在小男孩旁边。
“我带他出去吃,明天一早再过来。”
说着,他朝着男孩伸出手。男孩也懂了他的意思,松开韩冬卉牵住他。
姜裕带着小男孩走出医院。小男孩很安静,他们俩没一个说话。
“想吃点什么?”最终还是姜裕先开了口。
小男孩舔舔唇,抬头看着他回答,“不知道呀。”
跟小孩子相处总是异常轻松。姜裕终于放下心里的那点不舒服,低声笑了笑。他侧过头去看小男孩,“那带你去吃面吧,好不好?你叫什么名字?”
“好。”小孩脆生生地回答,“我叫韩子臻。”
韩?
对于这孩子不姓姜,姜裕还有点诧异。但他也没再问什么,带着男孩就近找了家面馆。
天色渐渐暗下来,店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姜裕怕被人认出来,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等面时,他又将手机拿了出来。
纪柠上一次给他发消息是在半小时前。
“我刚回酒店,你那边怎么样了?”
姜裕给她回复:
“带着孩子吃饭。”
他本来以为纪柠该休息了,没想到那人居然秒回:“带孩子?”
姜裕没再打字,而是将摄像头打开,对着韩子臻拍了张照片,给纪柠发了过去。
下一秒纪柠的视频就拨了过来。
“你那边没什么事吧?这小孩好可爱,你弟弟吗?”
姜裕带着笑意看向坐在他对面的韩子臻,发现韩子臻也在懵懵地看着他。于是他将摄像头翻转过去,对着韩子臻。
“嗯,我弟弟。”姜裕回了一句,又将视线转到韩子臻身上,“这是我……朋友,她想看看你。”
小孩很有礼貌,立刻对着手机甜甜地笑了起来,“姐姐好,我叫韩子臻。”
姜裕可以从视频里看到纪柠,他见纪柠眼睛都亮了亮,对着手机挥手,“你好呀小弟弟,我叫纪柠。好可爱啊。”
姜裕又将摄像头翻转过来,把手机递给韩子臻,“你要跟她说说话吗?”
韩子臻点点头,接过手机。
面很快被端上桌来,还冒着热腾腾的气。姜裕把韩子臻那碗放到他面前,又递给他勺子和筷子。
他有点疑惑——从来没跟小孩子接触过,他不太知道五岁的孩子会不会自己用筷子。
不过还没等他问,韩子臻就接过筷子,先是将桌边的饮料盒子放到面前,把手机立在上面。然后他挑了根面条,还对着手机展示了一下,“姐姐,给你看我吃面哦。”
姜裕听见纪柠惊讶地声音,“哇,你还会自己吃饭呢?”
“对呀,我很早之前就会自己吃饭了。”
姜裕摇头笑了笑,看来纪柠也跟他一样,应该是没跟小孩子接触过。
他没想到韩子臻还挺能说,一顿饭中几乎就没停过,把纪柠哄得一直笑。
这家店给的量很足,碗比韩子臻的脸都大。韩子臻显然吃不了这么多,剩了有大半碗。
“姐姐,我吃不下啦,能不能明天再给你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