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锦相信，在国学堂看到宁明煦时，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僵。
她脖子上的红印还未全消，今日特意挑了件领口稍高些的外衫盖住。
没成想，才进国学堂又看到他，还得知今后将常常在这看到他，她真怕自己哪天会说漏了嘴，被他一招结果了。
宁明煦是作为孟家三公子孟松浠的书童来的。
说是书童，实为伴读，伺候的活儿自有其他书童打理。
他甚至在孟松浠的桌旁另置有一张课桌。
孟松浠与孟松涛完全不同。
左相长子孟松涛，自小便有才名，射御两科也很出色，为人自负。
幼其弟孟松浠，刚满十二，体弱多病，说话时总是怯生生的，非得凑近了才能听清。
相府原是请了先生在府里教授孟松浠学问，近来他的身体好些了，家里才让他来国学堂念书。
毕竟将来要想在朝堂上站稳，必须有能助力者，同窗无疑是极好的选择。
白若锦正暗自决定要离孟松浠和他的书童们远些，就见罗知静走了进来。
白若锦起身向罗知静道：“罗姐姐，昨日在万芳园，我原想向你请教几个乐谱的问题，可我大姐姐说与你约了私下谈心。今日可有空指点我一二？”
音量不大不小，足以让学堂内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谁都知道白家大小姐是庶出的。这些嫡出的官家小姐连白家嫡出的白若锦都看不起，更是以与庶出的白若怜有往来为耻。
罗知静羞红了一张脸，怒道：“这白若怜怎的空口说胡话，谁要与她谈什么心！”
白若锦轻声道：“那许是我听错了，对不住。”
罗知静低道一声“晦气”，拂袖而去，不再看她。
“你这是道的什么歉？这与你何干？”杜云升用手指敲了敲白若锦的前额。
“总归是我不该当着这么多人提起。”
白若锦心中却盘算着，让大家记住白若怜爱说谎这件事，以后定是会有大用的。
其他同窗见白若锦低着头一副愧疚的模样，更觉白若怜真是不知羞耻，谎话连篇，庶出就是庶出，上不得台面。
宁明煦没想到自己第一天来南陆的国学堂就看了这么一出戏。
白若锦低头时眼底的那抹狡黠他可没有看错。
昨日夜里回去，他派人查过白若锦，可查来的消息与他看到的这人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消息里说，白若锦从不主动与外人交往，常因为长姐白若怜出头而得罪了别家的小姐。在国学堂里她也只与杜云升交好。
她今日这般，分明是故意落了白若怜的名声。
而她方才对罗知静说的话虽是为了挑拨，却也有主动请教之意，并不如传闻说的孤僻。
回想起昨夜的事，宁明煦更确信这个白家三小姐绝不是她想让人以为的样子。
他们还真是有些相似。
众人各自回到座位坐好，书童和丫环们将主子们所需的书本笔墨一一摆放好后，纷纷出去。
陈夫子一手戒尺一手《春秋》，信步而来。
如往常一样，他一路目不斜视来到桌案前，戒尺横在案沿。
书本放下后，他先用手掌轻抚一遍，再缓缓打开，翻到之前讲授的地方。
他摸书时的样子，与戒尺罚人时，真真是如佛陀与恶鬼般判若两人。
杜云升又因抽背时漏了两句，被打了手心。
一个满面怒色恨铁不成钢，一个面不改色满不在乎。
陈夫子十三年前进士题名，后辗转调至国学院做先生，已十年有余，是现下国学堂里资格最老的先生了。
白若锦记得，陈夫子后来因替将叶家嫡子打断了右手，要被国学堂除名的杜云升求情，被国学堂辞退了。
忆起此事，白若锦再看这位还不到不惑之年的陈夫子，也觉得慈祥了起来。
那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都是唬人的，瞧着久了竟还有些亲切。
戒尺敲在桌角发出“啪”地一声，陈夫子口中仍在念着文章，眼神却越发严厉，白若锦猛地收回思绪，慌忙坐直了身子。
最近白若锦课业完成得很快，已是学第二遍了，总归会有些优势。
散了学，白若锦还未走出国学堂的大门，便见杜云升站在门外树下，与手里的几根草玩出了搏斗的架势，只怕下一刻便要扯断它们扔到地上，再狠狠踩上几脚了。
至于杜云升，夫子们从不将他留堂。
他学业尚可，骑射绝佳。除了不大服管教，倒也不算是个差学生。
都是官家子弟，国学堂在惩戒这方面自然也是较为放松。
“你今日怎么没骑马？”白若锦走到他身边问道。
杜云升彻底放弃，将已经缠成一团的草随手抛了出去，“今日天高云淡，适合散步。”
白若锦了然，定是又犯了什么错，被杜家老夫人罚了不许骑马。
杜老夫人对这个嫡孙格外疼爱，说他像极了儿时的杜大将军，因此对他很是宽容。最多也就罚他三五日不许骑马，或是一日不许吃点心。
白若锦伸出一手作让步状，笑道：“那杜少爷先请？”
“上午听向英杰说东街新开了家浮云楼，有几样点心还不错，想试试吗？”
“行啊，你请客吧。”
“那是自然。”
春风拂面，暖风熏人，两个少年并肩而行，很是惬意。
行至东街，白若锦忽然拉住杜云升，“等等。”
她指着前方不远处的琉彩阁，“清颜下月生辰，我想定一支珠钗作贺礼。”
琉彩阁在京城中颇负盛名，样式和材质都是数一数二的，自然价钱也是对得起它们的品相。
杜府每年定的珠宝首饰，十之八九都是出自琉彩阁。
白若锦正要进后堂向店里伙计说明想要的样式和材质，余秋巧带着丫环走了进来，跟在后面的竟是白若怜。
白若锦让杜云升和白参先行进去，自己则靠在帘子内边侧耳听着。
“昨日你送来的那两支珠钗还行，若是能再配上两支金步摇就更好了。”
“余小姐说得是，还是您眼光好。下回我直接让他们送去您府上供您挑选，也免得您还亲自过来。”
“还是白大小姐明事理，不似你那三妹妹，半点不懂人情世故。”
“余小姐教训的是。”
是时候该收回白府中馈了。白若锦如此想着，笑着进了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