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夜里森寒刺骨，江州城外没有一丝烟火光亮。
虞青枝蹲坐在母亲坟后避着呼啸的狂风，将头歪在坟头，仿佛隔着一重重黄土与棺材，她还能感受到母亲身上残余的淡淡温热。
母亲仿佛还在她身边。
她看着天上不多的星子，眼泪疯狂的涌出眼眶，她身体冷，肚子饿，心口痛。
但越是这样，时光便越和她作对一般，走得越慢。
这样恒久的煎熬，她曾经体会过无数次，她用力抠着自己的手背，告诉自己不能哭。
母亲没了，再不会有人怜惜她的眼泪了，所以她不能再哭了，再哭要被人笑话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有暖阳跃出。
她度过了梦中的第一天，一双眼却肿得睁开也只剩一条细瘦的缝了，虞青枝踉跄着到水边洗净脸，搓掉脸上的红斑，她望着水中那张蜡黄却还算是精致的脸，忍不住鞠起一捧水泼出。
水中幻影被砸得七零八碎，很快又拼凑出她的模样。
她喝过几口凉水，采一把新开的月季编成花冠，将它挂在母亲的坟包尖上，郑重的磕了几个头，往江州城去。
老鸨早年也有一个还算幸福的家，可丈夫好赌，将她抵给了庄家，从此她便再也回不了家了。
虞青枝听母亲说过老鸨的事，她知道老鸨的娘家在哪，进城便敲响了那扇破旧的门。
门后只一个因女儿入了歧途，哭瞎了眼的母亲。
老鸨每每有空，便会洗净铅华，假作路人，与母亲闲聊一番，为母亲收拾屋子。
虞青枝三言两语，劝服了这位阿婆让她进门，她勤勤恳恳的帮阿婆收拾屋子，做饭。
这日老鸨换下她那一身大红大绿的衣，再一次来到这扇破败的门前，却见里边焕然一新，瞎眼的老人坐在门口喃喃自语：
“芽儿多煮点饭，我总觉得今天我闺女会回来，十几年了，该回来了。”
“嗯，我会的。”
芽儿是江州话里小孩的意思，虞青枝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这样唤她，她红着眼圈应下。
她人微力小，报答不了老鸨什么，她能想到的，也只有身体力行的帮老鸨照顾一下母亲。
至于天香楼……
她在天香楼长大，虽然老鸨嘴硬心软，却并不觉得天香楼的存在是正确的，若是有机会的话，还是早早的散了的好，只是不要是被查封的那样，断了大家的生路。
虞青枝在灶间卖力的添柴，细瘦的身影撞入衣衫保守的老鸨的眼中。
却没有开口，也没有进来，只是在门外冷厉狐疑的打量着灶间忙活的小身影，一霎时猜忌心酸齐齐涌上，直到虞青枝做完饭，轻手轻脚的从后门离开。
虞青枝是在朱雀大街遇上虞采南的，她洗净了脸，照旧穿着她那身破旧的衣衫，人小小的一只，缩在角落里，楚楚可怜。
只一眼，虞采南便恍惚回到了十五年前的暮春，他打报恩寺过，落英之下，温婉矜贵的钟家小姐也是这般模样。
“你娘不是说你在天香楼等我吗？怎么跑来街头要饭了？”
虞采南喝退要围上来找麻烦的乞丐，回头谛视着呆呆看他的虞青枝，忽然心头大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