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起是个艳阳天。
晨起太阳这样大,想见正午该是何等燥热了。
大热天,吃冰粉更是解暑,生意应当不会差。
珍珠很温和地去向杨氏请求出府。
杨氏也态度和蔼地放珍珠出了王府。
“小丫头生的这样玉雪可爱,做生意时可要小心些——地痞子在御街上是不多的,但也要让你那贱奴时刻寸步守着,以防万一。你那同屋贱奴,一身腱子肉倒还吓得住人。”
杨氏的语气可以称得上温软了,珍珠拉着死活不肯行礼的即墨,连忙致谢,告辞。
怪哉!
路过棠梨院子的一等丫鬟竹桃,眼睛都睁大了——王府上下,谁不知道棠梨院子的侍妾杨氏最爱刁难下人?
现如今怎的对一个丫鬟这样和颜悦色?
是为了争王爷宠,又生出什么幺蛾子了罢。
竹桃起了警觉之心,趴在门角,偷偷朝屋里看,打量珍珠窈窕身影,更加做实猜想——等会儿就回禀给侧妃娘娘去。
竹桃是南丰王侧妃路氏的心腹婢女。
俗话“吃人嘴软”,又有一言:民以食为天。
棠梨院子的人都明白,杨氏对珍珠的“好”,可不是竹桃想的那样呢。
或者夸张了说,凡是吃过一口珍珠所烹调的美食的人,怎会怀疑这点儿?
这小丫头,简直是膳祖在世、易牙附身!
咸的雪菜、淡的竹笋,甜的香梨、酸的梅子,苦辣酸甜咸到了珍珠手下,变法术似的,端出来的一道道佳肴,都恨不得让人连着把舌头吃了!
杨氏连吃了一月珍珠烹饪的膳食,早已由原先刻意节食的消瘦身材,变得脑满肠肥、肚子上三层肥肉。她贪嘴,端上一盘油亮鲜香的甜皮鸭,别人一口都没有的份,全进了她的肚,一天五顿、变着样的狂吃。
这样的胡吃海喝下去,她连之前引以为骄傲的“弱柳扶风”身材都不顾了,吃得脸大脖子粗,早丢了争宠的心。
既已爱上了珍珠烹饪的吃食,杨氏对珍珠的态度自然好了很多,更巴望着珍珠的冰粉事业创出一份名堂,将来好研究更多美食给她呢。
珍珠和即墨推着木摊子出了王府。
摊子是木架垒成的,底下装了轮滑——是珍珠根据现代轮子的样式让木匠做的,方便推着走。
宋朝的匠人还真是有智慧。
木摊子裹着牡丹色的绸子,飘着“白玉水晶冰粉”的青色牌帛,配色淡雅、好看,很符合宋朝士大夫“清水芙蓉天然色”的所谓高逼格审美。
牌帛另一面就是价目表,簪花小楷的浓墨写的,隔着老远就能看清。
木摊子有三层。
最上面一层是小料台。摆好葡萄干、杏仁碎、熟花生碎、山楂粒、奥利奥碎五样小料,分别装在绛紫、乳白、米黄、暗红、玄黑五色有盖的瓷碟子里,五个碟子的颜色也对应小料颜色,不容易弄错。
小料台设置在最上面,新奇好看,显着琳琅满目,方便抓客人眼球。
中间一层放冰粉和糖浆。最外是个厚厚的大木箱子,里面一个大木罐子,罐子下面满满的浮冰降温,里头装满搓好的冰粉,用柄身绘了敦煌仙婢的木勺子舀。
冰粉箱子外是天青色的汝窑大茶壶,光这壶就价格不菲了——即墨心疼银子,说随意找个粗瓷大碗就行了,可珍珠不依,面对的是可是高端客户,只有用高端餐具,才能吸引住人哪!
才能将一碗平平无奇的冰粉——不对,“白玉水晶冰粉”,卖出高价!
有投入,才有回报。
这价格不菲的天青色汝窑茶壶里,盛的就是珍珠用土红糖熬好的红糖浆,浓浓的,稠稠的,隔着壶嘴儿壶盖子都能闻到那甜香。
最下面一层就是小吃摊常规的打包餐具了,是珍珠别出心裁,专门找铺子定做的。
珍珠两人把木摊子推着往前,到御街正东口儿。
东面那儿朝着太阳,正午肯定最燥热,又处在连接宅子和商铺的枢纽地带,来来往往的人多。
光置办这木摊子就花光珍珠五两多银子的积蓄了,只盼着有客人喜欢了。
(二)不出所料,“白玉水晶冰粉”的木摊子旁围了一干人。
搬运货物穿粗布短打的长工、衣着华丽捧着鸟笼子闲逛的公子,更多的是出门给主子买东西办事儿的婢女书童……
这都是潜在客户啊!珍珠很欣慰的站直了,白净的小脸上摆出经营式的甜笑,朝每一个围观者看去。
这些人熙熙攘攘围着,可就是不买。
珍珠保持微笑。耐心等待。
足足一个多时辰过去,太阳更毒了。
更多的人围过来,议论纷纷,可就是没人买。
珍珠拧眉,不对啊!她明明事先做过市场调研的,该有人买呀。
竖起耳朵,她听见身旁的小声议论。
“这‘白玉水晶冰粉’,名号真是别出心裁!文某在临安旅居多年,从未见过呢!不知李兄可曾有幸食过?”
穿淡黄色杭绸长袍的贵公子朝旁边的人发问。
“五十文——如此贱价,怕是刁民的噱头罢了,找算命先生胡乱起了个名,入不得,入不得口。”
满身珠光宝气,头上顶着赤金发冠,左右手各拎着一个黄金鸟笼的老爷,也就是那位李兄,鄙夷的摇了摇头。
五十文?
“不过,这卖穷酸货的小娘子,模样倒是俊俏……”
珍珠没心情听下去了。五十文?她让即墨簪花小楷标的价格明明是五百文!
“即墨!”珍珠高声叫喊。
捧着一大团油纸包着的冰块儿的即墨,正在从对面的冰铺子走出来。
天热,又太阳下晒了一个多时辰,冰粉下面盖着的浮冰融化了些,他还得再买些,让冰粉保持着凉。
他的耳力倒是好,隔着距离就听见珍珠叫喊了,加快脚步跑过来,也不用珍珠多说,麻利地把一大包冰塞进了木罐子里,再把被风吹歪的飘帛扶正,一个人默默全干完活了。
珍珠看着他冷峻面孔上滴落下的豆大汗珠,原本一肚子火气不由消下了。
“卖不出去——即墨,你快把价格改了。”
快改回五百文啊!
最后也只是责怪了一句。
哦,卖不出去。他早料到了。
即墨很镇定的点点头,早有准备似的,从摊子台下取出早已备好的狼毫笔。
老百姓哪吃得起每碗五十文的点心汤?
布帛下价目——每碗“白玉水晶冰粉”价伍拾(五十)。
即墨提笔。
他把那个“拾”(十)字勾去了!
一旁蠢蠢欲动、早就流了口水的长工、果农,看见摊子降了价,蜂拥过来。
“我,我要一碗这个‘白王水日冰米’吃!”流着鼻涕的锦衣小毛孩踮起脚尖,从荷包里摸出一串10个铜板。
他人小,第一个从大人们的腰间胳膊下挤了过来。
“不用找了!本侯爷赏你。”小毛孩见珍珠没反应,以为这卖廉价小吃的庶民没见过这么多钱,于是又很豪气的补上一句。
穷人真可怜哪,连十个铜板都要惊上一番。
平时他可都拿这破铜板穿上金线,踢毽子玩呢。
珍珠目瞪口呆,早已 不知说什么了。
“即墨——你——死——定了。”她恨恨地,一字一句说。
生意还得做,调整表情,恢复笑容。
“侯爷?”珍珠看着眼前小毛孩,忍气,笑着回答,“小女这‘白玉水晶冰粉’可不能卖给你,不是一碗五文哦。”
一两银子约合八百文,每一文大约当今一元人民币。
“那是什么?”小毛孩,不,小侯爷问。
你这摊子上可明明白白写着——伍。
\”每碗——五两银子。\”
珍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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