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翡翠洗干净碟子，犹犹豫豫地站到珍珠身边。
“什么？”珍珠看向翡翠。
翡翠的脸色有些暗淡，双颊却红紫，眼睛躲闪。
“对不起——珍珠，我实在劝不动杨侍妾。”她如释重负般的倒出话头来。
南丰王夸赞珍珠的双手白嫩，小肚鸡肠的杨氏吃了大醋。
她本想着废了珍珠的一双手，可是又怕王爷察觉，惦记着这贱丫鬟。
于是在心腹丫鬟蝴蝶的指导下，杨氏自以为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把珍珠住所安排到南偏房去！
北偏房住着三个婢女，大通铺。南偏房更加窄小一间，只能挤得下一张小床，放点儿七零八碎杂玩意儿。
南偏房挨着小厨房，油烟味儿饭菜味儿熏得很。南偏房背着光，连窗子都没有，是从前棠梨院子主子，养猫养狗儿的。
珍珠要和小狗一个待遇了！
然而还没等她从震惊中醒转过来，翡翠又嗫嚅着唇开口了，“听说，棠梨院子要分来一个侍卫。”
侍卫？当然是男的。
棠梨院子早没有空房了，除了……
珍珠愣在原地。
哪怕在开放的21世纪，一男一女夜里同处一房也是要被人怀疑的。更何况民风保守的大宋朝，更何况——南偏房只有一张床啊！
杨氏分明是想坏了她的名节。
毕竟，南丰王可不会要一个和低贱侍卫睡在一张床上的女子。
如何是好？
珍珠悠悠叹了口气。
（二）
“到~了。”身材肥硕的绿衣丫鬟一把将珍珠扯下来。
这丫鬟尖嘴猴腮，方额头足足占了整张大脸的三分之一。她身姿干瘦，肚子却鼓囊囊的，可知装了不少油水。
她穿着锦绣的、上好杭绸的光亮亮的绿衫子，双脚却包裹在大红色绣花鞋里。
红配绿，赛狗屁，珍珠看着她高傲的模样，不知怎么便想起这句谚语了。
品味着实糟糕。这个穿红配绿的丫鬟便是给杨氏出馊主意，把珍珠搬到南偏房的心腹丫鬟蝴蝶了。
因她品味“清奇”，长得又实在“有安全感，”杨氏才不怕蝴蝶勾引南丰王，放了心提拔她做大丫鬟。
蝴蝶转一转小眼睛，散发着恶臭的大嘴喷出一句话：“主子宽宏大量，这次挑侍卫就不来了，反正日后也是与你同——”
“同在一张床上的。”她十分猥琐的嘿嘿一笑，把这桩差事压在珍珠头上。
扯着珍珠挤进院门里，几十个眼冒青光的黝黑汉子排排站，显然是早听说了可以和珍珠“同眠共寝”，色眯眯的目光黏在珍珠脸上。
“你选吧。”蝴蝶故作大度。
这怎么选？稻草堆里找不出美人蕉，一屋子的色胚子，哪挑的出一个柳下惠？
珍珠勉为其难的看过去。
为首的那个咧着大黄牙，玉米苞子挂在门牙上，和蝴蝶倒长得很像；第二个牙倒是不烂，可是一对三角眼儿，头发稀稀拉拉的，露出白花花头皮屑——这么年轻，早已经秃了！
第三个残了半条腿，一扭一扭的拐过来，这模样怎能当侍卫？第四个缺了一只耳朵，真害怕他那半只耳朵听不清杨氏怒骂。
杨氏从哪里找来的歪鼻子斜眼？真是难为了。
珍珠的目光浮掠过，蝴蝶阴恻恻的看过来。
她正打算硬着头皮，胡乱挑一个。
“来了！抓到这小子了！”粗枝大叶的一吼声，打断了珍珠的瞎想。
珍珠侧过眼睛，目光流连在门口被绳子牵着的沉默青年身上。
“就他啦。”
（三）
男子默默低头，跟在她身后。
“你叫什么名字？”珍珠踮起脚尖，努力扬起脸，跟他搭话。
这青年长得实在太高了，足足比珍珠高上一个半脑袋。
珍珠的个头，换算到现代是一米六，这男子怎么也有188，187，怕是将近一米九了。
“你怎么不说话呢?”珍珠甜甜地笑，凑近了男子，发问。
别说，这傻大个长得是真不错，粗布短打麻衣下，肌肉饱满而漂亮。
肩宽腿长，个子高。光看背影就是一个极品美男子了。
珍珠目光慢慢地朝上移。
停住了。
男青年的后颈处，血红血红的一个烙印，繁体字儿，“黜”。
黜，黜奴。这男子是贱籍，贱奴。
珍珠倒吸一口凉气。
大宋的等级制度十分严明。奴才和奴才也是有区分的。最高级的奴才有良籍，有人身自由的，只是拿工钱，随时可以撂挑子不干。
珍珠这具身子的原主人要低上一级。是没落的罪臣女儿，发配做奴婢了，只能终身为奴，除非主子抬了做妾，或是大发善心免了奴籍。
不然是一辈子要伺候人的。
往下……贱籍是最苦的。
贱籍不过一头牛一头骡子。主人可以随意发卖、打杀，甚至处死了也没什么。贱奴终身不得改籍，哪怕主人怜惜，一辈子也只能是最低贱的奴才。
而“黜”的血红烙印，便是对犯了谋反等滔天大罪的高官，及其家眷——打下的贱奴烙印。
珍珠总算明白这青年为何逃了。当贱奴，很有可能被主子折磨死。逃了，说不定还能留下一命。
她有些同情，一时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青年看着这个小丫鬟不知所措的样子，皱了皱眉。
“即墨。”他开口。
是富有磁性的男低音，扰的珍珠耳朵酥酥麻麻的。
他的名字，即墨。
“即墨是个好地方。”目光如水的珍珠说。
“金人北侵，夺我国都。大宋危急。力图抗金的辛弃疾将军也是即墨人。即墨，豪杰故里。”
珍珠的这番话太不像一个天真甜美的 小丫鬟了。可这是她的真心话。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读《东京梦华录》，她怀念那个风华的大宋盛世。
可是如今疮疤满地，荞麦不青，金人入城虐杀男子、强奸女郎，烧杀抢掠。
统治者皇帝昏庸无能，只有爱国将领守卫着这里。
比如辛弃疾，比如眼前的……即墨。
即墨颇有深意的看向珍珠。
雪白的面颊，双丫髻扎着嫩粉色绒花，楚楚可爱的脸蛋儿。
分明是个娇滴滴的天真小丫鬟，可她……怎么会知道？
这回又轮到即墨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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