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名叫戈三来，已经因疾床上躺有小半年。
前些日子刮了大风，村里好几家门户房子都被吹坏了，几天几宿阴冷的难以入睡。偏生戈三来住着的这间小破屋，看似摇摇欲坠却只漏了些雨水在床头，也叫村当间的戈平平家放了心。
而也不知是哪天起，病中的戈三来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
海鸟的叫声，窗外小昆虫扇着翅膀的嗡鸣声，海浪叫嚣声，甚至海里“叽咕叽咕”不知道是什么鱼发出来的声音。
村里哪家在说话，说的什么，他被动的都在听着。
“这红糖等会煮着补补身子。参买不起。”男人把装在袋子的一小撮红糖放在桌子上。卖鱼攒了半个月的钱，却连条参须都买不起。
“好。”
“当家的，我去看看三来吧？”女人说话有些气弱，听起来像是身子不好。
“尽知道添乱！我等会去。你还怀着孩子，别过了病气。”男人声音低沉。
“可他一个孩子孤零零的，我心里难受的慌……”
“有大来。”
过了半晌又传来女人猫儿似的哭声。
“我对不住你们戈家……”
“哪来的话！一天天的吃饱了没事干，出去听人长舌！”男人像是摔了什么东西，“哐当”的一声。
半月前，戈三来混沌了很久的意识渐渐清晰起来。
大姐戈大来今天来喂了半碗药，又喂了些粥，戈三来身子是有力气的。
“咔嚓！”
天上一个闪子之后，便是一声惊雷。
“又要下雨了，这潮水一涨，上哪抓鱼……”坐在露兜树下的戈司海擦了把泪，却没认命。惊雷提醒了他，得赶紧回去，叫全家人，啊不，全村人趁着暴风雨来临之前，去把鲥鱼抓了。
戈司海一骨碌爬起来，朝家跑去。
而那一声惊雷过后，戈三来睁开了眼睛。
少年撑着瘦弱的身躯花了半晌从床上下来，从水缸里舀了半瓢水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大口，又呛的咳了咳。
在房间里翻找到一些鱼干，忍着腥味咀嚼着，又舔了一两口盐巴，这才重新躺下。
歇了半刻，眉宇之间青灰色隐隐淡了一些。
戈三来在屋子里找到了一个破鱼筌。鱼筌是以竹编制的，呈圆锥形，尖端封死，开口处装有一个倒须的漏斗。鱼可顺水而入，但会因为倒须阻拦，不能逃出来。沙驴村的渔民家，几乎家家都有鱼筌。
少年的手用力掰着竹片，把鱼筌的口开的大大的。又拿了一个桶，装了一条绳子，戴上斗笠穿着破草鞋出了门。
鲥鱼是河鱼，但是也可以在海里生存。一个月前正是鲥鱼游到江中产卵的时候。
“江南四月桃花水，鲥鱼腥风满江起。朱书檄下如火催，郡县纷纷捉渔子。”连年的产卵期江边捕捞，时的鲥鱼的数量，一年比一年少。
鲥鱼从江入海，也许就是为了谋求生存。
村西头人不多，但也有十几户。只是快要下雨了，在外面的人不多。
“三狗子？”
隔壁的隔壁黄老头正拎着两条黄花鱼往家走，应该是刚从海边回来。看到戈三来不由瞪大眼。
不是说戈平平家三狗子马上不行了吗，咋突然就下了床。
“黄爷爷。”戈三来嗓子哑的很。
“你咋起来了？你这是要回家？”
“我身子好差不离了，趁着没下雨，我去海边看看有没有东西捡捡。”
“哦哦，那你赶快去，搞利索的，现在都已经丢雨点儿了！”末了，瞧着戈三来那惨白的小脸，想着这娃还没有自己孙儿大，就遭了这份罪，在心底暗暗叹口气，骂了句戈平平干事不地道，又说了句：“我瞧你这身子还没好透，可别往海里去。”
“成。”戈三来感觉到黄老头的善意，点点头，拿着鱼筌和桶慢慢腾腾朝海边走去。
现在是五月初。鲥鱼四月份在江中产卵，五月中一部分鲥鱼归海。戈司海女婿抓的那几条可能就是归海的那一部分。沿海最好抓鲥鱼的时候还没到，再等个十日，会有一大批鲥鱼成群结队游江入海。
春末和夏天海岸温度比海水温度高，鲥鱼喜欢温度稍微高一些的水，所以该去靠海岸的地方抓。鲥鱼又喜水清澈，最好是在海沆或者三面环石壁的地方，水流缓慢，又有石壁阻挡，海水会更清冽一些。
戈三来一边走一边不知小声在念些什么……
“啪嗒啪嗒！”有雨点打在斗笠上。
戈三来一路往西，那边靠近入海口更近。记忆里西边有一个海蚀矮崖，那是他今天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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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戈司海和两个儿子两个儿媳一个闺女在村里东奔西走，把村里的人叫到戈平平家前头不远的空地上开会。
一把碎银子和一个银锭往面前石桌子上一扔。
“大家伙，我戈司海在村里虽说也没做出啥大功绩。但是也叫大家少交了几年税钱，村里但凡有点什么事的，能帮我也没往后躲过。今天我遇到了大麻烦，答应贵人给的鲥鱼死光了，没给上！今儿是最后一天，要是交不了，我一个人出事还则罢了！我也怕连累大家伙……这钱里十两是贵人给的定钱，其他十几两是我自己补贴的。今天村里谁能抓到鲥鱼，一斤一两银，多多益善，抓的到的，老头子我都念着恩！”
戈司海说的很快，这辈子也就不顺遂过那么几次，他难得求人。
村人几乎都知道戈司海女婿抓到鲥鱼的事，当时还有人牙酸，今天上午戈司海去问谁家有鲥鱼的时候，他们还觉得纳罕。这会儿听到戈司海的话，却没有人幸灾乐祸。戈司海年轻那会有功名在身，从京都回了沙驴村之后，又是送礼又是请客，还敢揭榜立状，帮沙驴村从二成渔税减到了一成渔税，整整五年。
所以，真出了事，沙驴村二百多户，没有几家丧良心会念着戈司海不好，盼着他倒霉的。这就是沙驴村好的地方。
“好端端的鱼怎么死了！”有人问戈司海。
“三黎子出水就死，我知道！”三黎就是鲥鱼的别称。
“一两一斤！嚯！”
戈平平瞧见人群里的大闺女戈大来，朝着戈大来叫了一声：“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