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的太大，潮水已经涨起。
再想银子也不能不要命，没摸到鲥鱼的村民也没空着手，带着海螺贝壳或是螃蟹之类的东西回了家。
戈平平已经不在海沟里了，他换了个地方摸。可螺是摸了蛮多，装了一整桶，贵点儿的鱼再也没见着一条。
一整桶螺也不过几文钱而已。
眼见海浪越来越大越来越凶，戈平平最后一个上了岸，冲着刚上来没多久等着他的戈司海摇了摇头。
戈司海苦笑之后叹了口气。
冯礼到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雨下的太大，海岸边早就没了人影。
过了会儿，西边雨幕里才缓缓走出一个少年。
少年跛脚行走，脚上只有一只草鞋。一只手按着斗笠，头发全贴在了脸上脖子上，另一手提着木桶。
木桶里时不时发出微小“咕咕”“咕咕”声。
–
戈司海家。
冯礼看着木桶里两尾大小不一样的银色鲥鱼，拧着眉头说道：“戈村长，这两条鱼六斤都不到，这也交不了差啊？”
“全村会水的都下了海，就摸着这两条。外头风浪那么大，我不能为了鱼叫村民把命送了。”
“今晚要是退潮了，明早我再去抓。要是实在抓不上，我一定想办法赔。”
冯礼点点头：“行吧。那这两条鱼我就先带回去储藏了，放你这怕再死了。”
说完又叹口气，“你说你要是再抓上个两三条多好，指不定就没事了。”
戈司海又何尝不想。
“外头雨大，您要不歇会再走。”
“不了，这鱼可比我金贵多了。”冯礼茶都没敢喝上一口，让驿卒拎着桶就告了辞。戈司海赶紧跟着送客。
刚一开门，就看见一个几乎被雨淋湿透的少年站在门口。
“三来？”戈司海一愣。
戈司海和戈平平同姓，在沙驴村，同姓祖上都是亲。戈司海对戈平平家的事知道的还是挺清楚的。这事儿怪得着戈平平，却怪不着人杨小花，也就是三来的后娘，
只是可怜这三个孩子，大来，二来还有三来，个个都命苦。
“海伯。”戈三来把桶放下的时候，胳膊都酸胀酸胀的。
“咦！”冯礼惊的跑了音。
戈司海注意到的是戈三来这个人，冯礼。注意到的却是戈三来手里的桶。
戈三来木桶里放着个鱼筌，里面一尾尾的闪着银色。
“孩子，你这鱼筌里是？”冯礼这么一说也引得戈司海瞧了过去。
“三黎子。”少年声音淡淡的，却仿佛平地一声惊雷叫俩人大喜过望。
“这有多少？”
“海伯，进去说吧。我身子没好透，有点冷。”
戈司海赶紧让路：“好孩子，快快！进来说！”
这下连桶都不用戈三来自己拎了。
“桂英！赶紧去烧壶热糖水给孩子。”
“知道了，爹！”大儿媳妇李桂英赶紧去烧水，二儿媳妇去碗橱里找糖。
冯礼正要把鱼筌从桶里拿出来，却被戈三来拦住。
“叔，三黎子惜鳞，出水就要活不久了。”
冯礼虽被拦下却没恼。反而听话放下了鱼筌。
鱼筌里挤挤的都是鱼，戈三来自己动手把鱼从鱼筌里倒进装了水的桶里，整个过程不离水。
“这些都是你抓的？”冯礼一眼看到桶里有条鲥鱼，大的快超过他对鲥鱼的认知了。
“我的个乖乖，这条也忒大了！你这在哪里逮的？”
“三来，你在哪抓的这老些鲥鱼！”
冯礼和戈司海几乎同时问戈三来。
“北边抓的。”
“一共七尾。但是有二十七八斤。”戈三来瞧见驿卒脚边桶里还有两尾三黎子，道：“听说三黎子一斤一两，不知道多余的这些可收？要是不收的话，这条最大的正好七八斤，我就带回去了。”
冯礼一眼就看中了那条最大的，哪里能让带走，赶紧说：“收！这些全要了！”
“这条最大的，我给你二两一斤！”
少年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笑，“那就先谢过叔了。”
“是叔要谢谢你才对。银子我明日差人送来，你住哪？”冯礼笑的眼睛眯起来，平时官威大得很，这会儿却像个和善的中年人。
“明日我来海伯家取就是。”话语之间透露着对戈司海的信任。
“行。” “你家这个后辈真不错。”冯礼拍了拍戈司海，在戈司海的连连点头中走了。
大儿媳妇李桂英端了碗糖水过来，冯礼接过笑眯眯的递给戈三来。
“赶紧喝碗糖水暖暖，要不要先换身衣服？”
这年头，糖，哪怕颜色难看，也金贵的很。得是招待亲近的亲戚才放上一小撮在水里来显示主家的重视。
戈三来早就嘴唇发干，也不客气，吹了吹，低头喝了糖水。
“谢谢海伯，衣裳我回去再换。”
“你这脚是不是破了？彩娘，拿点药粉来！”戈司海眼尖，看到戈三来脚下渗血，赶紧招呼二儿媳。
汪彩娘男人，也就是戈司海二儿子，前段时间在海市买了两瓶商船上的的止血药，给汪彩娘收着。
“不用了，我鞋子丢了，外头还下雨，涂了也是白涂。”
戈三来不太习惯戈司海这样子热情。
“我先回家，明儿再过来。”
“还去西头吗？”戈司海问的有些小心。
“去我爹那。”戈三来一口把糖水喝的干干净净，放下碗站起来就要走。
“好好好，回家好。村里头那一些人没文化，尽乱嚼舌根。要真往心里去，吃亏的是自己。”
戈司海觉得这孩子是想通了，也不由得觉得欣慰。
“那这药你就带回去涂。今天你爹被石斑咬了一口，也用得上。你脚伤了明天就别出来了，我给你送去。”
戈三来顿了顿才接过药，“好。”
–
杨小花替戈司海清理了伤口，家里没有多余的布包扎，伤口只能这样放着。
“要不这两天就别下海了，这鱼咬的忒深。”女人小声说着。
“我不下海，咱家都得喝西北风！别在我耳边唧唧歪歪的。”
“从前日子比这苦多了。他爹……”女人没有勇气反驳男人，只得好言相劝。
“别说了，烦不烦！”戈司海拧着眉，“明天我去把螃蟹和螺卖了，石斑鱼今晚炖了。”
“这鱼这样贵，还是明儿个一起卖了吧，要不你就给爹娘送去。”
杨小花哪里不知道这鱼炖着是要给自己吃的，可她命贱，哪配吃这样的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