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来,你啥时候好的?咋上海边来了?”
一个惊讶又亲切的女声传来。
说话的是戈三来的二婶,也就是戈平平的弟媳妇。
“婶娘,我来捡点海货。”
“谁叫你过来的?”
罗盼弟心疼的看着瘦弱的戈三来,心里对黄小花颇有微词。
“花姨给我煮的糖水太齁了,我不想喝,就从家里跑出来了。”戈三来笑着说。
罗盼弟瞧着戈三来脸色虽不好看,可鲜活许多,也放下心来。
笑呵呵地说:“身子好了就成,难为她对你也有心。你身子好了就来婶娘家坐坐,中午去婶娘家吃。”
“我也正打算等会去爷奶那的。”
“好,那你先坐会,婶娘捡完螺和你一块回去。”
“好。”
话虽如此,戈三来也没闲着,朝着捡螺大队走去。
“三来!瞅你瘦的,回头可得多吃点肉!”有婶子打量着戈三来,和戈三来说话。
“秦婶做鱼汤最好喝,赶明儿我拎鱼去您家打打秋风!”
戈三来许久没出现在村子里,却也不怕和人说话。
“哎呦,三来这小嘴甜的,过两年指定能找个漂亮媳妇!”
被夸的妇人笑的只剩下眼缝,打趣道。
“以后还指望婶婶们给我介绍媳妇呢,可不得嘴甜点。”
“哈哈哈!”
这话逗的四周的婶子伯娘都笑了起来。
“瞧瞧我们三来,才多大就知道找媳妇了!”
戈三来一边笑一边往海水里走,一弯腰,手里就多了一只青蟹。
“三来哥。”
一个豆丁大的小男孩怯怯的叫了一声。
“水生?”
说话的正是丁寡妇家的九岁小儿子水生。
小男孩拿了几条草绳举手递给戈三来。
“别被钳子夹了。”
戈三来接过草绳,一只手在身上擦了擦,然后才在水生的光秃秃只留了一个压岁小辫儿的脑袋上揉了揉。
“长高了。”
小男孩腼腆的笑了,就跟在戈三来旁边抓螃蟹。
从前戈三来没生病之前,心疼水生没了爹,跟着寡妇娘日子过得不好。偶尔去捡一些海鸟蛋,给水生烤鸟蛋吃,或是用草编一些小动物给他。
不远处和妇人们一起捡螺的丁寡妇看了一眼,也没管水生。这孩子心地善良,不是坏事。
水生刚开始还有些拘谨,后来见戈三来一会儿一只螃蟹,一会儿一个大海螺的,惊得直嚷嚷。
“三来哥,你好桑啊!”
桑,沙驴村话,就是厉害的意思。
“想学吗?”戈三来噙着笑。
水生狂点头。
“咱们依海而生,以海为生,靠大海挣钱和活命。”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叫水生!”
“对。”
“嘻嘻……”
“要想从海中获得,先得了解他。”
看着水生带着稚嫩又带着求知的面庞,戈三来说道。
“青蟹是穴居,喜欢栖息在潮间或者是退潮之后带着泥沙的海滩。”
“其实它们白天更喜欢在洞穴里,夜间出来觅食。如果是晚上来抓,应该会更多些。它们喜欢温水,要是冬天就很难见了。”
“你说的这些我也知道一些,但是还真没你说的全乎。”旁边听到两人说话的婶子忍不住插了嘴。
戈三来笑笑:“婶子。我信口说的,要说经验肯定是比不过您。”
“哼。那倒是。”
婶子满意的哼了两声,又看见戈三来手里一大串螃蟹,忍不住瞪眼:“你这咋抓了这么多!”
“因为三来哥懂的多。”
戈三来还没说话,水生先骄傲起来了。
“呦!”婶子摇头失笑。
“黑风黑水黑沙滩~~”
不知道哪个小声哼了一句。
“黑天黑地黑老板唉!”
戈三来旁边的婶子立刻大嗓门的跟唱了第二句。
这下子一群人跟着唱起。
“黑船黑网黑风帆,捕来黑鱼赚铜板!”
还有拍着鱼篓“咚咚咚”的。
“铜板赚得万打万,买田造屋做棺材,
一张恶脸像黑炭,黑袖里伸出黑手扳!
十指拨拨算盘扳,黑秤里称出巧机关,
秤砣下面克几把,抲鱼人只配吃苦饭……”
这歌骂的是黑心老板克扣斤两,体现渔民的艰辛不易。
从前他听只觉得歌词唱的好,有时候抓鱼多了,自己摆摊卖不出,就去海市卖鱼卖螺给贩子,十次有五六次得被克扣斤两。
这会,不知道是不是听力变好的缘故,戈三来觉得这原本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渔歌,变得韵律简单却朗朗上口起来。
如果戈三来看过《乐志》,就会知道一个名为“大乐必易”的道理。
普普通通的一天,正午的太阳照在渔民的脸上,小麦色的肌肤因为流着汗闪着光。
半篙晴日荡金鳞。
可不就像闪烁细碎日光的水中金鳞。
–
戈大丰喝的大醉,嘴里直嚷嚷着“对不起你娘”“我打死那个不孝子”这种话来。
半个时辰前,戈三来先去了海市把青蟹卖了,运气好,有人家要煮蟹宴,特意从镇里过来海边收新鲜的螃蟹。
戈三来抓的两串青蟹又鲜活个头又大,个个饱满均匀。
那人也没压价,给了半吊铜钱。半吊铜钱500枚,也就是五百文。
要是在内陆,这十几只大青蟹,二十多斤得一两银子还多。
他又去买了酒。爷嗜酒如命。
“醇酒一斗,直钱五十!行酒一斗,直钱一十!”有酒家叫卖。
也就是好酒五十钱一斗,也就是五两。一般的酒十钱,也就是一两。一斗十二斤半。
平时村里的人都喝村里酿的酒,几文钱就能打一壶。
戈三来买了一斤醇酒,不多不少刚好四钱。
剩了100文,买了精米20斤,白面10斤和一包猪板油。
戈三来在树下等了会二婶罗盼弟,这才一块去了戈大丰家。
戈大丰在沙驴村也算是房产大户,戈大丰的哥哥头脑有疾早些年去了,无儿无女,留下一房子给了戈大丰。
本来是没人住的,戈大丰跟着两个儿子戈平平戈安安住一块,但是出了那档子事,戈平平气不过就搬到兄长留下的老房子里住了。
罗盼弟的丈夫去跑船了,自己一个女人带两个孩子住不放心,也跟着搬过来。平时自己和大闺女去赶海,小儿子也有公婆照顾。
且不说戈大丰和戈红梅看到戈三来多高兴,那老些个精米白面就叫人咋舌。
戈大丰又在饭桌上吃了酒,他还当是村里酿的不醉人的酒那样喝,结果咕咚一口下去才尝出来这酒醇香浓厚,恨不得吐出来重新品品。
“好喝……不喝了不喝了,喝完就没了……”戈大丰抱着空酒瓶嘀咕。
“死老头子!”戈红梅拍了戈大丰一巴掌。
“阿奶,咋没见着青姐儿?”戈三来给旁边两岁的小虎子喂了口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