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瑛冰冷的语气，让沙棘的心像是被什么揪紧了；刚才一时被冲昏的头脑也瞬间冷静了下来。
“那孩子。。。在最后说了什么？”沙棘小心翼翼地问着。
原本没想过能得到白瑛的回答，毕竟自己刚才这样无理地冒犯了她。
白瑛走出几步后，忽然停了下来。
“这是他。。。最接近的一次”
沙棘能够明白那孩子话里的意思，那个倔强的孩子，难以想象那副瘦弱的身体可以横穿整个国都。他那么勇敢地笔直向前，才终于到了这里。。。
这是他最接近自己一直追寻的梦想的一次。
白瑛轻轻地说完，随即便抱着那孩子的尸体大步离开了。
沙棘失落地回到了看台。
比试还在继续着，在看台上等待的人们似乎已经把刚才残忍的一幕抛诸脑后，专心地观察着场中的较量。
沙棘不明白！为什么在场的人们对人命可以这样地不在意！
他暗自下定决心，绝不要让自己成为他们这样的人。
这一场比试很快结束了，考官在场边响亮地喊着；
“下一个，沙棘”
沙棘迅速站起身，跟随士兵的带领走到场中。
“挑一件武器”
士兵机械式地说着。
“我用这把”
沙棘抽出了腰间的大马士革弯刀，刀鞘上交错的划痕述说着属于它的岁月。
士兵看了一眼沙棘手中的弯刀，并没有再说什么。
沙棘走到场地中间，看到等在那里的少年手里握着一把双刃长剑。
“我叫利尔”
少年的声音不高，看起来也很温和。
就在刚才沙棘看了他的第一场比试，动作干净利落，只是那个对手力量确实更强些。
“我是沙棘”
沙棘向对方点头示意，从刀鞘中抽出了弯刀。
利尔用手腕灵活地旋转了一圈长剑，开始在沙棘身边游走，却不冒然上前。
沙棘紧紧盯着对方手里的长剑，绷紧了身体，丝毫不敢松懈。
他看了每一场比试，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利尔并不像上一场比试中表现的那么简单。虽然利尔的力量或许比不上那个对手，但是有好几次，沙棘看到了对方的空隙。
利尔本应该可以取胜的，但是他没有。
只见利尔左右徘徊了几步，忽然，将手里的长剑投掷向沙棘。
这一击完全出乎沙棘的意料，他从没想过剑还有这种用法。
沙棘用右手紧握的弯刀轻易挡开了长剑，长剑顺势往右边飞出。更诡异的是，沙棘忽然在身体的右侧看到利尔的身影。
他是什么时候到了自己身边的，沙棘来不及细想，因为此时利尔已经接住了飞出的长剑，往沙棘的肩胛劈了过来。
沙棘抬起右手的弯刀想要接下这一击，却发现利尔的力量远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他不得不用左手抵住弯刀，才不至于被剑刃砍进肩胛。
看一击不成，利尔迅速拉开了与沙棘的距离，不给沙棘任何还击的空隙。
沙棘握着隐隐作痛的手腕，疑惑地望向对手。
利尔继续游走着，此时他脸上却扬起了得意的笑容。
“你是想问我怎么接住剑的？”
沙棘只紧紧盯着他，没有作声。
利尔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不停地说着；
“你比我想像得更愚蠢。。。你是用右手拿的弯刀呀！哈哈哈哈哈。。。”
利尔放肆地笑着，再次把长剑掷向沙棘。
这次，沙棘吸取了教训，将身体稍稍向右倾斜，接住的长剑向左飞出；然而在沙棘接住长剑的那一刻，瞬间感觉右腹部剧烈的疼痛，击得沙棘不得不倒退几步，才能勉强用弯刀支撑起身体。
沙棘这时才看清，利尔早已预测到他会向右倾斜，并迅速来到这一侧给了沙棘一击重踢。
“你。。。”
沙棘捂着腹部，震惊地望向捡起长剑的利尔。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上一场要输给那个废物？”
利尔的眉眼与嘴角弯曲着，让他的脸看起来十分诡异。
“哈哈哈哈哈哈！因为那是内侍官的儿子呀！”
利尔忽然凶狠地扫视一圈看台上正冷眼看着的人们。
“留在这场内的，哪一个不是与那些高傲的贵族们沾亲带故！”
“而你。。。”
利尔看向沙棘，笑得几近疯狂。
“万幸让我遇到了你！你知道吗？！即使上一场我赢了，我侥幸获得了进入遴选的机会；等我回到家时，看到的会是被欺凌的家人和被摧毁的房子！”
沙棘不明白利尔的意思，他站起身，却没有立刻反击，而是为眼前疯狂的利尔感到悲伤。
“没错！这不是我第一次来参加考核了，去年我就来过。。。我！靠自己！赢得了参加遴选的机会！”
“但是。。。但是有用吗？！”
利尔高声呐喊着，他的声音在沙棘耳中却有种说不出的凄凉。。。
“像我们这样的下等人！怎么有机会！真正踏入他们的世界？！”
“但是今年你再次来了。。。”
沙棘站直了身体，坚定地望向扭曲的利尔；
“你有勇气再来一次，我为你感到高兴！”
沙棘真诚的话语让利尔呆愣了片刻。。。不过也只是片刻。
利尔再次冲向沙棘，高举起长剑，疯狂地砍着，一下一下。。。
“别废话了！认输吧！你不是我的对手！”
沙棘艰难地抵挡住利尔的每一次砍击。利尔的力量其实并不输给那位內侍官的儿子，沙棘每接住一剑，都能感觉到手腕上传来的痛楚。
但是。。。与白瑛的力量相比，这其实不算什么。
沙棘回忆着白瑛的动作与身体肌肉的爆发力；利尔疯狂的攻击其实并不能让他产生畏惧，因为白瑛的力量和速度还要更恐怖地多。
利尔在连续的砍击后，给了沙棘一记重踢；这一记使了全力，让沙棘连连后退了几步，脚下一滑，摔倒在了地上。
利尔看准机会，提起剑疾速奔向倒地的沙棘。
“你输了！”
利尔速度之快，沙棘根本来不及闪躲；看着利尔手中的高举的长剑从空中落下，只听到一声响亮的金属撞击声，沙棘格挡的弯刀竟然把长剑击断成两截，碎裂在地上。
沙棘难以置信地望着手里的弯刀。
一直站在场边观看比试的考官轻声呢喃道；
“是乌兹钢刀”
利尔绝望地跪倒在断剑旁。
“不会的。。。怎么会。。。”
他忽然捡起地上断裂的残剑，发疯似得再次向沙棘砍去。
沙棘一手抓住利尔的断剑，一手把弯刀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你输了”
沙棘低声说着，语气甚至有些轻柔。
利尔想抽出断剑，剑刃却被沙棘紧紧握住，一时竟拔不出。
断剑的双刃把沙棘的左手划出深深的血口，手掌传来的刺痛让沙棘紧皱了眉头。
他仍然望着利尔，眼神是诚恳地、怜悯地。。。
“你很勇敢！但是我的坚持也并不输给你。。。”
利尔终于放开了手中的断剑，把脸深深地埋进双臂中。
“我输了。。。”
沙棘收起了弯刀，心里却始终有些不忍。
“这世界上有许多人，有把我踩在脚下的贵族，也有。。。也有帮助过我的贵族；我跟你一样，想抓住这唯一可以踏入那个世界的机会；我想拥有去帮助更多像我俩这样在底层的人民的能力。”
“我希望你不要就此放弃！”
这场比试沙棘获胜！所以沙棘获得了进入秋季遴选的机会；而利尔则被士兵带出了斗兽场。
沙棘在士兵的带领下走出比试场地时，经过考官身边；考官忽然上前拦住了沙棘。
“你的刀，是从哪里得来的？”
考官轻蔑的眼神和质疑的语气，似乎都在述说着，这把刀是沙棘偷来的。。。
“这把弯刀是别人借给我的！”
大胡子考官轻蔑地笑着，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知道这把乌兹钢刀值多少钱吗？！可以换一百匹最好的马！可以换十座庄园！谁会把这样贵重的东西借给你？！”
沙棘只知道这是一把好刀，却从来没有问过这把刀实际的价值；他略微有些心虚，白将军竟然把这样贵重的武器借给了初次相识的自己。。。
“这把刀是我借给他的”
白瑛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竟突然出现在这里。
“有什么问题吗？”
白瑛直直望着大胡子，脸上写着疑惑，显然她并不理解为什么大胡子认定不会有人把乌兹钢刀借给沙棘。
大胡子考官的脸憋得通红，踟躇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白瑛。
白瑛得不到回答，转而望向沙棘。
“刚才你打得不错，恭喜你”
沙棘的脸上不禁扬起红晕。他笑得有些腼腆，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脖颈。
“白将军。。。您刚才看到啦”
“恩”
白瑛并不想逗留太久，她走到沙棘身边轻声说道；
“明早，老地方等”
说完，白瑛便重新往看台的方向走去。
沙棘忍不住内心的欣喜，高声应道；
“是！白将军！”
沙棘望向仍站在那里的大胡子考官；此时的考官却像换了一副脸孔，对他殷勤地笑着。沙棘不喜欢这位大胡子变换的嘴脸，朝他点头示意之后，就径直离开了斗兽场。
此时，从暗处走出来的人影，缓缓走到考官的身旁。
“那个孩子的刀。。。是白瑛将军的？”
“回青睢大人！刚才白将军确实说了，是她把刀借给那个叫沙棘的少年的！”
“啧啧啧”
青睢的脸半隐在白羽扇后，发出桀桀怪笑。
“有意思！”
他忽然凑到大胡子考官耳边，惊得大胡子打了一个寒颤。
“那孩子是什么人？”
“那个孩子。。。”考官显得有些为难；“小人反复查过，不过就是一个在码头负责搬运的小工，再查不出别的信息了”
青睢轻轻摇着羽扇，望向斗兽场的方向思索了一会儿。
“这次秋季遴选的比试次序，是你负责安排的吗？”
“是的！大人！”
“很好！”
青睢向考官耳语了几句，随即摇着白羽扇满意地离开了。
白瑛回到看台上，重新看着场中的比试。
她抱着那个孩子的尸体离开时，曾想亲自把他交还给他的家人；但是当她询问士兵才知道，这个孩子是个孤儿，平时就在集市附近徘徊，靠一些小偷小摸才不至于饿死街头。偶尔也会帮忙做些杂工，换些少得可怜的食物。
所以他才会这么瘦弱。。。
白瑛听到这些话时觉得胸口有些闷，她已经许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当她掐住巴特的脖颈时，白瑛确实想过要杀死他；但是在最后的时刻，她冷静了下来。
她不能。。。
如果她真的杀了巴特，不光会给炎王子带来无穷的麻烦，也会给那些一直对她虎视眈眈的人一个击倒她的机会。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你明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却做不到、不能做。。。这几年她看的太多了，她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站在斗兽场中间意气风发的样子。。。
想到这里，白瑛有一瞬的失神。
之前她看着沙棘时一直有种熟悉的感觉，却说不上来是在哪里见过；一直到刚才，看见在场中挥舞着黑纹刀的沙棘，白瑛才突然明白过来。
她在沙棘身上，看到的是自己当年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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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正在前往埼祥方向的运输车队中。
练红炎与士兵们一起在野外搭起了临时的营帐，这已经是他们出发的第九天了。
这些日子里，为了能尽早赶到埼祥城，士兵们没有睡过一天柔软的床。
他要求他们睡在野外的营帐里，吃最简单的食物，快速行进。他知道士兵中已经开始有些抱怨的声音，但是他必须这么做。
只要早到达那里一天，或许就可以多救下一个孩子的性命。
越往北走，就越能看清夜空中的星光；因为那里没有热闹的灯火，没有嘈杂的街道。
练红炎总是在月亮升到最高处时却仍然无法入睡，今天也是一样。
他坐在油灯旁，看着面前的书信；
信上说，这一年的秋季遴选，皇帝陛下特别选了白瑛作为裁判。信上还提到一个从来没听过的孩子，叫作沙棘。
白瑛似乎对这个孩子非常上心。
“是因为像那时候的你吗。。。”
练红炎轻轻地说着，把书信放到油灯上，看着火苗窜上来，将书信全部吞噬，才肯放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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