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出发了”
白瑛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沙棘看着伸在面前的手，突然觉得脸上有些燥热；不知道该不该拉住这只纤细的手。
白瑛疑惑地望着沙棘，却没有收回手。两人就这样僵持了片刻。
沙棘用手反复在裤腿上擦拭了几遍，确认手上没有任何尘土和汗渍后，才拉住了白瑛伸在空中的手。
白瑛微微用力，轻松拉起地上的沙棘。
“今天的考核点设在国都中央的斗兽场，你现在就出发吧”
白瑛收回手，捡起一旁的弯刀，用衣服下摆仔细擦拭后递还给沙棘。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骤然离开时，沙棘不明白心里什么地方空落了一块；他郑重地用双手接过弯刀，重新插回刀鞘中。
“是！白将军！”
沙棘到达斗兽场时，那里除了正在准备的士兵，竟然没有其他参加考核者；显然今天他是第一个到达。这与前两场考核点拥挤的情况完全不同，沙棘在斗兽场的墙边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来闭目养神。
等阳光的温度照在沙棘的脸上时，他才转醒。
斗兽场外已陆陆续续聚集了一些人，沙棘粗略地数了一下，大约只有一百五十多人；也就是说，第二场考核的合格者，并没有全数来参加今天的第三场考核。
沙棘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沮丧与窃喜交织着。
沮丧是因为同他一起报名的那些眼里有光的少年们，只因为第二场考核就挫败了、放弃了；窃喜是因为，沙棘知道自己一定会坚持到最后，他有着比他们更坚定的信念。
并且。。。一定是自己曾经无数次在月光下许的愿，得到了大炎神的眷顾，才能有幸获得白将军的亲自指导！
一想到白将军，沙棘的眼神就越发坚定了。
考核点外出奇的安静，今天留下来的人们，与之前两场有着明显的不同；更沉稳、更锐利，大家似乎都在有意识地在观察周围的对手。
不多久，考官走过来，向正在场外等候的人们解释这场考核的规则；
“今天，是第三场考核；主要考核武器的使用，每个参加考核者有两次比试的机会，两场比试都输的人则不合格。”
考官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少年们，竟没有一人喧哗吵闹或者相互耳语；考官满意地点了下头，接着说道；
“合格者，可以参加明天的遴选。现在，依次进入斗兽场；点到名字的人下场准备比试。”
场外等候的人们，在士兵的引导下，果真十分安静有序地进入斗兽场。
沙棘走在人群中间，这是他第一次进入斗兽场，眼前的一切都让他不由得在心中产生敬畏。
曾经他也无数次经过这里，只是当时只能在远处眺望；这宏伟的高墙里，时不时传出喝彩声。从斗兽场里走出来的人，往往脸上写满骄傲，然后被正在场外等候的，贵族的侍从们带走。
这次会不一样，沙棘不会跟着任何一位贵族走，他要在国王军中争得自己的席位，他要在战场上成为大炎帝国的英雄！
或许。。。或许有幸地，他能有机会与白将军一起并肩作战。。。沙棘心里如此想着。
走进斗兽场内，是沙棘从来不曾想象的壮阔景象。斗兽场的四周挂着象征大炎帝国的火焰旗帜，在高墙之上，是密密麻麻的座位，粗略看去，应该可以容纳一万人。
在看台的正中间，有一处显得那样耀眼；那几个丝绒的座位之上，支起了白色的顶棚，那白色的布料在阳光下折射出些微光亮。
沙棘知道这种丝绸，曾经在码头把他重重踩在脚下的贵族，身上穿的就是这种丝绸做成的华丽短衫。
在士兵的引导下，人们依次有序地坐到看台上安排好的座位。
这时，在斗兽场中，由士兵们和考官簇拥着的，身穿白色布甲的白瑛缓缓走到场地中央。
白瑛扫视了一圈看台上的少年们；冰冷的声音在斗兽场内回响着。
“今天，我希望在座的各位可以毫发无伤，或者。。。直接战死。国王军，不需要徒有荣誉而失去作战能力的人”
在听到白瑛残酷的话时，看台上的少年们出乎意料地没有任何骚动，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有过多的变化，只是安静地坐着。
沙棘拽了一下裤腿，把手心因为紧张而渗出的些微汗渍擦去。
白瑛重新回到了看台上；考官在场地中间开始点名。
看台上，被点到名字的两位少年站起身；看身量，比沙棘还要矮上些许。
他们走到场地中，其中一人在一旁的武器架上挑选了长剑，而另一人使用的是他自己的双短叉。
原本沙棘认为必定是长剑获胜，因为剑的攻击距离更有优势，攻击时造成的伤害也更大。出乎沙棘意料的是，持双短叉的少年似乎对长剑非常熟悉，在接住第三次攻来的长剑时，就用短叉生生把长剑击碎。
看着在地上碎裂成两半的长剑，考官宣布胜负已分。
沙棘在脑中仔细回想着刚才场中双短叉的招式，留下来参加这一次考核的人似乎都受过正规训练，而他自己。。。只练习了两晚，不管是招式还是实战经验，都远不及他们。。。
说不担忧是不可能的，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事都不是能全凭一腔热情就实现的，沙棘对自己的不足有清楚的认知。
“该如何赢呢。。。”沙棘仔细思考着。
在第一场比试结束之后，输的人会与下一位被点到名字的人再比一场；这对于刚才长剑被击碎的少年来说，其实会留下很大的心理压力。
输了一场的人，往往第二场也会很难取胜。
果然，尽管那个少年换了一把短刀，但比试时他步伐凌乱，呼吸急促，全然没有招式可言；迅速败下阵来。
看着士兵把那个少年带出斗兽场时，沙棘心里说不出得失落。
身处在这个国家的低层阶级，根本没有办法去获得学习的机会，根本没有机会受到正规的训练；而他所渴求的这些东西对贵族阶级来说却是唾手可得。
是不是身处底层阶级就再不能逃脱被奴役的命运。。。是不是一切都不过是他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
沙棘坐在看台上，看着场中一个一个被请出去的少年；他感觉自己手脚冰凉，尽管头顶的阳光把斗兽场内的空气晒得闷热，仍然不能改善这种情况。
一直到那个叫巴特的少年出现。。。那场比试让沙棘在很多年以后都仍然难以忘怀。
巴特所使用的武器很特别，是他随身携带的两把短矛；与他比试的少年已经输过一场，那个瘦弱的孩子。。。沙棘甚至怀疑他是否已经满了十岁。
身高的差距、瘦骨嶙峋的身体，任谁都知道这个孩子不会赢的。
但是他那样倔强，被巴特一次次甩到空中又重重摔落到地上，他却还是要站起来；拖着已经不受控制随处晃动的右手，用左手拿着那把短小的匕首，一次次缓慢走向巴特。
沙棘在心里无数次呐喊“别比了！快认输吧！”，几乎要大喊出声。
可是那个孩子太倔强了。。。
终于，在巴特的一记肘击下，那孩子飞出了两米，倒在地上。。。这次他没有爬起来。
巴特挥舞了一圈双手中握着的短矛，走到孩子的面前。
沙棘急急望向白瑛，发现她也正紧紧盯着场中巴特的动作。
巴特用短矛轻轻碰了下那孩子的手，在确定那孩子不能再起身时，巴特向考官点头示意。
考官正准备宣布结果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地上那孩子用手中的匕首，直直插进巴特的右脚。。。
此时那孩子仍旧仰面躺在地上，眼睛因为血污早已睁不开，嘴角却倔强地扬起。。。
巴特在这一刻显然非常气愤，地上的贱民竟然刺伤了他！
沙棘看到白瑛在匕首刺入巴特脚掌的那一刻就已经飞身从看台上跃下，看台的高度接近五米，纵使是白瑛，在落地时也必须向前翻滚来减缓冲击。
而此时巴特已经用双手高高举起短矛，直直刺向地上的那孩子。
白瑛疾速冲向巴特，至少沙棘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可以达到这样的速度。但还是晚了一步。。。
白瑛抓住巴特的肩膀，一把甩出几米；可巴特手中的短矛已狠狠插在孩子的身体上。
白瑛怔住了。。。短矛刺穿了孩子的身体，直直钉在地上；鲜血不断从孩子的口中涌出。
白瑛跪倒在孩子的身旁；士兵们纷纷上前，却都只能停在白瑛身后。
白瑛握着露在孩子身体外的一小截矛身，但是她不敢拔；她知道这样的伤已足以要了这个孩子的性命，现在如果把矛从他的身体里拔出来，就等于是放血。。。
考官早已召唤了等在场外的医师；但是在医师匆匆赶来察看地上的孩子时，也只能不住摇头。。。
来不及了。。。
那孩子的嘴开合着，不知道是因为喷涌出的鲜血还是说着什么。。。白瑛凑近他，用手轻轻垫在他的脑后。
那孩子似乎在白瑛耳边说了什么。。。随即扬起嘴角，小小的脑袋从白瑛手中跌落。
白瑛的手沾到了孩子口中涌出的血；她忽然起身，一步一步朝跌落在地的巴特走去，手上的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形成一条暗红色的线。
巴特虽然猝不及防被白瑛甩出几米，但是身体素质极佳的他很快恢复了意识。他用手支撑起身体，显然白瑛刚才丝毫没有手软，确实伤到了他。但是巴特的脸上丝毫没有懊悔、错愕等情绪，他恨恨地瞪着面前的白瑛。
白瑛低垂着脸，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尽管如此，围绕着他们的士兵们仍然感觉到白瑛周身散发出刺骨的寒意。
她一把掐住巴特的咽喉，让在场的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因为白瑛竟然单手就把不停挣扎的巴特举了起来。
巴特因为窒息而扭曲的脸上，渐渐显出青紫；
看台上开始渐渐有些骚动；考官见情况不妙，立刻向身边的士兵耳语了几句。士兵匆忙地跑出了斗兽场，快步骑上马，往皇宫的方向奔去。
白瑛的手指几乎嵌入巴特的脖颈，有一些血迹从巴特的脖子上滴下来，分不清是地上那孩子的血，还是巴特的血。
巴特疯狂挣扎着，用脚踢在白瑛的胸前、腹部；但是白瑛就像一尊石像一样纹丝不动，手上的力气没有因为巴特的挣扎而减弱半分。
沙棘没有见过这样的白瑛，在木屋后陪他练刀的白瑛、在考核点为他递上水囊的白瑛；在他的印象中，白瑛是温和的、高贵的、威严的、所向披靡的，但是从来没想过是现在这样肃杀的。。。
在巴特几乎快要停止挣扎时，白瑛松开了手；巴特瞬间摔落到地上，许久都没有动弹。
医师快速上前查看，所幸巴特只是昏厥，他仍然活着。。。
白瑛回到孩子的身边，拔出了穿过他身体的短矛；因为巴特钉地太深，尽管白瑛动作已经很轻柔，仍旧带出不少泥土。她把落在孩子身上的泥土仔细擦去之后，才把他的身体轻轻抱起。
在抱起他的身体时，白瑛有瞬间的呆愣。
这孩子太瘦弱了。。。
就在白瑛准备抱着孩子离场时，突然有许多铁甲士兵涌了进来，挡住了白瑛。
一个身穿银色铠甲的将军快速走到巴特身边，把昏厥的巴特抬出了斗兽场。
铁甲士兵还想上前，却被白瑛此时散发出的杀气所震慑住。
“滚开！”
白瑛的声音有压抑后的粗重。
铁甲士兵当中有人退却了，打开了一道缺口。
白瑛就这样抱着孩子走出了斗兽场。
“比赛继续！”
此时空荡荡的斗兽场中传来白瑛冰冷的声音。
沙棘忍不住穿过人群，跑向斗兽场外；在门口正遇到抱着那孩子的白瑛。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沙棘的声音中因愤怒或是。。。别的什么情绪而有些颤抖。
白瑛顿住了，就这样站在那里；她背着光，沙棘觉得她的背影看起来竟有些凄凉。
过了许久，沙棘才从白瑛的口中听到微弱的话语。
“我不能。。。”
沙棘快速上前，因愤怒冲昏了头脑的他，竟然敢拽住白瑛的手臂。
“为什么？！”
沙棘不明白。。。他抬头盯着白瑛，却看到了一双痛苦的眼睛。
白瑛甩开了沙棘的手，冷冷地说道；
“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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