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妈,我想问一下老莫家是住这栋楼吗?”
“是住这。要找莫老头啊,你是”
“我是莫子男的老师,看孩子半个月都没去上学了。想来看看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困难,能帮就帮一下嘛。”裴成泽脸上带着笑,俨然一副为学生劳心劳力的人民教师形象。
“最左边那家就是。”张桂芬上下打量了一下青年,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
相貌周正,身长手长。还有工作,重点是品行好。
“孩子,你今年多大了。找没找到女朋友呢?张姨这有个娘家侄女,你听张姨说,找女朋友主要是人要好,要善良……”
“张姨,我去年就结婚了。”裴成泽无奈地打断了面前大妈的话。
“我这事情挺急,张姨咱们下回聊啊。”青年暗暗加快脚步,拐向莫子男家中。
“才多大啊就结婚了。”
“可惜,可惜了。”
“都结婚了还说下回聊,和我还有什么可聊的。可惜了,挺好一小伙子。”
张桂芬一边往外走一边摇头,不知道想起什么又匆匆折返回去。
裴成泽刚走到二楼,就看见了他要找的人。
女孩身后背着小娃娃,正拿手搓洗着一大盆衣服。
很大的盆,红色的。
过大的反差,衬得女孩的身形反倒更加纤细。
门打开着,女孩听到动静看了过来。
眼神意外的平静。
“我是裴成泽,三中新来的老师。你是莫子男吗?”
“怎么证明你就是三中的老师?”
裴成泽罕见的愣了一下,他一时之间还真的找不出证据证明自己是三中的老师。他身上除了带的几十块钱其他什么都没有。
“我没理由骗你,更何况,这种谎太容易被戳破了。”
“裴老师,那你来干什么?”莫子男手上没停,还在用力地搓着衣服。
“你应该知道王兴老师,你的班主任被警察带走了吧。”
“听楼底下那帮长舌妇说了一点。”
出乎意料的冷漠和锋利。
“王老师给我留了你的名字,拜托让我来找你。”
搓衣服的手顿了一下,索性把衣服摔回盆里。
“嘭”
巨大的声响,把背后的孩子从睡梦里吵醒。
“哇”
孩子的哭声响彻在屋子里。
“你不会从我这获得什么重要的证据。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回去吧。”
裴成泽站在门口,远远的观望着女孩给孩子冲奶粉,换尿布。本应该是拿笔看书的手,照顾孩子的姿势却意外的娴熟。
“王老师帮过你吗?”他在试探。
“没有。”
“我想他现在很需要你的帮助。这是我家的地址,你想好了可以去我家找我。”裴成泽拿出随身带的钢笔在纸上写下地址。
他蹲下身,伸长胳膊把纸条递到屋里的红盆边。
“咯咯”
小孩可能是对他滑稽的姿势感兴趣,咯咯地笑了出来。
裴成泽看着小孩的脸,也微微弯了一下唇角。
“你喜欢他吗?”
青年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得到的就是“砰”一声关上的门。
“我恨他。”
裴成泽下楼梯的的时候,脑海里回想的都是这一句话。
这个女孩,很多地方都让他感到很意外。
很有趣的意外。
“小裴老师,幸好赶上了。”
还是刚才想给他介绍女朋友的大妈,现在正站在他面前,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我来就是想和你说说莫家的情况。莫子男他爸就是老莫头他是前面纺织厂的车间经理。这么多年了一心就想要个儿子。”
“结果好不容易要上了儿子,这小娃娃又得了病,去医院的时候大夫说不是莫老头的种。这丑事一出来,莫子男他妈就跑了,老莫头跟着厂子调派下到南方了。最后把有病的小娃娃留给这孩子了。”
张桂芬说着说着叹了口气。
这种破事,全让一个孩子摊上了。
“莫子男这丫头不爱说话,小时候最喜欢看书了。小裴老师你要是有办法就帮帮这丫头吧。不容易啊。”
裴成泽微微点了点头。
这样下来,莫子男对那个小孩的态度就能解释的通了。
若有所感似的,他抬头往二楼望去。
女孩站在阳台上,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他们。
男人收回目光,向大妈道了一声谢。
加快脚步走出了这片筒子楼。
“宋财,书店的事情怎么样了?”青年还特意拐到了宋财的小屋子,问了问近况。
“放心,嗝,裴哥,三万张以内三块六,嗝,五万张以内三块三。”
酒气熏得裴成泽本能的皱了皱眉。
“你歇着吧,我先回家了。”
等宋财找到女朋友之后,他绝对会禁止他应酬喝酒。
裴成泽找了一家不常去的小卖部,跟几个人分别通了电话,拜托了几句。
莫子男这边看肯定有隐情,但一时之间很难挖出来。
这样看,就只能先去探探王欢水身后的几道护身符的情况了。
看看是不是真的和传言说的一样,公-检-法,黑白两道,王家都能握权。
“娇娇,我回来啦。”
裴成泽每次开门之前都会说上一句,怕容皎一时没注意被吓到。
“回来啦,怎么样啊?”
“莫子南说什么了吗?你有没有遇到王家的人?”
女人快步走过来,问题一个接一个。
她在家呆了几个小时,一刻没停止担心。
“我没事。给你买了枣糕当夜宵。莫子南嘴很严,撬不出话来。我已经拜托朋友仔细地去查这两个人了。”
裴成泽换过鞋,走到餐桌上把枣糕的袋子打开。
“过来陪我一起吃。”容皎特意给他留了晚饭,每碟菜上都扣了碟子保温。
两个人在饭桌上安静的吃完了一顿晚饭。
像往常一样洗漱,接着相拥入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女孩把白天男人送进门里的纸条摊在手心上,喃喃念出了声。
她当然知道王老师是被冤枉的。
但是……
莫子男把桌子上的一沓钱放在另一只手上。
好多钱啊,最上面的一百元她长这么大才见过几次。
现在一握在手里就是十几张,还是对方从钱夹里掏出的碎钱。
“您好,我是王欢水的父亲。我知道你弟弟病了,我们可以给他安排医院,垫付手术费。包括之后的营养费。我只需要莫同学好好在家呆上一段时间。不知道可不可以?”
“这点钱就当是见面礼。”
“我希望他可以在一周之内做手术。”
“没问题,那我们,合作愉快。”
白天的对话还历历在目。
就像现在她这两只手上的东西一样。
一沓钱和一张纸条。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再等等,等手术完成就好了。
再等等,王老师。
小孩子在梦里睡得香甜,不知道是想到什么好吃的,还无意识的咂咂嘴。
“王兴,你看看这张纸,没问题就签了吧。”
笔被塞到了男人手里。
“我承认,我自己受心中的欲念控制,免费补课是假,借补课名头行wei–xie学生是真。”
“在三中任教期间,我长期欺压学生。并因为不堪做法被王欢水同学撞破,在课堂上对该同学多次辱骂。”
“所作所为,违背师德伦理。罔顾教师称号。”
王兴一句一句的念出来,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你说现在这人都变成什么样了。表面上一副挺好的样子,背地里不知道多龌龊呢。”
“是啊,就这样还为人师表呢。”
他能听到不间断的嘲讽。
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说他违背师德。
怎么就违背师德了呢。
他今年刚过五十。
七八年之后,他被分配当了老师。
一直到现在,整整二十二年。
教过的学生遍布华国。
教过数学,语文,政史地,物化生所有科目。
有学生经济不好的时候,就去和学校旁边的工厂谈能不能让孩子做做小时工,挣点钱交学费。去和上面抠补助费,无所不用其极。
他修过教室的灯泡,桌椅板凳。
为了学生和教育局领导拍过桌子,去孩子家家访劝孩子回学校被人拿着扫把赶出来过。
有的时候走在路上看见瓶子纸壳都捡回家,想着攒多了换一点钱。说不定就能凑够一个学生的学费,让一个孩子回到校园。
怎么就说,他违背师德了呢。
就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吗?
“满纸荒唐,从教二十余年,我问心无愧。”
钢笔字写的极大,盖上了那一条条罪名。
王兴靠在椅子上,泪滑过满是皱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