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眼前发生的一幕让叱竹终生难忘。
那女人如同疯了一样撕烂自己的衣裙,披散着头发往外逃去。
“救命呀!非礼呀!有贼呀!”
她歇斯底里地一路叫一路跑,就这样跑到了门口那些神宗禁卫的跟前。
“护驾!护驾!有贼!护驾!”
为首的禁卫慌忙命手下转过身去,自己则将甲胄取下遮住女子的身子。
随后,他以谦卑的姿态朝着女人跪下,说道:
“宫洺少主莫慌,吾等护驾来迟,望少主恕罪。”
“他,他他他他往那边跑了!”女子慌里慌张的指了一个方向:
“快追!给我追上他!我要把他碎尸万段!碎尸万段!”
禁卫首领连忙起身,号令手下朝着女子所指的方向奔袭而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在街巷里消失不见,叱竹才慢慢地从窗里探出头来。
“好啦好啦,他们都走了。”
她的嘴角还是这样狡黠到深不可测的笑。
据说,神宗族的王室成员在战斗时,环境中高浓度的天地灵力会在其额头上凝成耀眼的灵力印记,世人谓之“王恪”,王恪的具体形状会根据宗室们的心境发生变化,但宗室之间的印记互不相同。
“宫洺?那你便是神宗王室的人?”叱竹问道。
相传,神宗王室逾经千年,旁支众多,至今除去本家晋氏外,另有三大家族分掌国中礼仪政务税收之事。
“算是吧。”女子淡淡回道。
“算是?”
叱躅更感到不可思议了。
“宫家不是本家,只是王室庶系的一个旁支,虽然平时也没打算把这身份拿出来卖弄,但不得不说,这身份有时候还真的挺好用。”
她似乎很骄傲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角,猛然意识到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自己撕烂,本来抓住衣角的手慌忙半掩住自己的要害部位。
“等等!”她慌里慌张的跑回屋内,几名侍女也捧着衣物急匆匆地跟了进去。。
过了约莫半刻,一位身着华服的贵族少女重新出现在叱躅面前。
“久等了,咳咳——自我介绍一下,吾乃宫洺,神宗国王族筹天公主是也。”
宫洺拖着与年龄极度不符的长音,恶作剧一般地报完了自己的名号。
“我是叱竹,渊人。”
叱竹并没有详细说明自己的由来,并非因为不信任,而是感觉不值一提。
“唔——根据我得到的消息,昨晚有一个重伤的渊族人逃出了应天城外,我神宗和渊国一向来往很少,所以那个人应该就是你喽?”那双黄褐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叱竹,仿佛能透过一切直接读到他的内心:
“所以告诉我——渊族人,已经逃出生天的你为什么要重新回来?”
为什么?
叱竹自己也思考过这个问题。
告诉她?告诉她自己在梦中被人救了起来?
告诉她救自己的那个人还说了改变世界的蠢话?
可笑。
不要说堂堂神宗王室,这种事荒谬到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
见到叱竹迟迟不说,宫洺很快也放弃了追问。
“渊族人,这里是司掌整个神宗的税收的宫家,拥有着你难以想象的财富,哪怕是桌上的一捧鲜花也价值连城,将它卖掉便足够你余生所需。”
她说着,看向叱竹的眼神愈发凌厉:
“你大可以在我这里挑选几样能带走的宝物,天黑之前出城。我可以用神宗王族的声誉保证,过往的卫兵绝不会动你一根汗毛。”
叱竹端起桌角上那缀满珍珠宝石的茶盏,不由得思索起来。
摆在他面前的无外乎两个选择:拿钱走人和不拿钱走不了人。
这女人说的确实不错,宫家乃神宗国的三大旁系之一,司掌全国税收大权,一直以来都是财富的象征。
这房内的物件,别说只是一朵鲜花——不,哪怕只是鲜花中残留香气的花瓣,都能在某日以天价拋出,足以让自己几代无虞。
仅仅是片刻的思索,叱竹便拿定了主意。
“说得好,所以我选择不走。”
宫洺一下子愣住了,在此之前她已经设想过叱竹所有的回答方式,这种可能当然也被计算在内。
但当叱竹真的做出这种选择的时候,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什……什么都不要的话……你认真的吗?我重申一遍,这里的东西真的可以让你随便拿哦!”
尽管答复出人意料,但叱竹的思路出奇的简单。
诚然,这屋子里的所有都是些价值连城的宝贝,叱竹只要带走一点就可以无忧无虑的度过余生。
可是,就在双手摩挲着杯盏上镶嵌的红宝石的时候,他透过宝石如血的红光看到了那晚屠杀之后狼藉的现场。
在铺子里笑呵呵打铁的老刘叔,吵着闹着要吃糖葫芦的小宝,每天都被婆婆骂的哭哭啼啼的李家媳妇,经常带着叱竹去偷果子的小张姐姐……
他们都是人,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或哭或笑,或喜或悲的人。
但是他们都死了,死在那晚的雨夜中,死在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里。
叱竹握紧了双拳,他已知道了自己的选择。
人命在大人物的眼中或许只是可增可减的消耗品,但没有人能够随意剥夺这些人的生命。
即使是宗室也不行。
“你……当真不走?”
宫洺再次问道。不过这次,她的语气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那样沉着。
沉默,无声的沉默。
似乎要把时间吞噬。
突然间,一阵收刀的声音打破了这寂静而紧张的气氛,叱竹回头,发现一名持短刀的侍女就站在他的身后。
他后背一凉,吓得冷汗直冒。若是刚才真的财迷心窍拿了宝贝,此刻怕不是早已被人掏了心窝子?
可惜,这微妙的表情变化早已被宫洺看的一清二楚。
“放心啦,没人会杀你的。不过呢,我刚刚确实想用一点手段来着?”
她推开屏风,在华丽雕饰的背面,是一个通向无底深渊的暗门。
“那……跟我来吧。”
叱竹跟着她的脚步,屏风之后的暗门仿佛通往虚无的巨眼,自深渊而上看着他们。
深邃,深邃。漆黑的路径向着地底无限延伸,除了自己的脚步声与宫洺的脚步声,叱竹什么也听不到。
不知道走了多久,或者说,叱竹已经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位于地底的密室中见不得半点日光,宫洺停下了脚步,体内的灵力缓缓流动,点燃了位于中间的火把。
她回过头,黄褐色的瞳孔映照着黯淡的火光,看得出来,她十分厌恶这种无光的环境。
“这是先辈们在府中地下开凿的密室,开始只是用于藏匿一点偏财,里面装了个机关,可以隔绝大部分自然灵力。”
隔绝灵力,就代表可以屏蔽气息,在防止被人偷听的同时也能最大程度削弱神宗人的战斗能力。
宫洺对着灯火尴尬地笑了笑,面色开始变得凝重起来。
“渊族人,听说你一直在神宗生活?”
这话问的不假,从记事时开始,他就已经作为一个异族人在应天城讨生活了。
叱竹点了点头,他并不清楚这问话的用意。
“那么,关于昨天晚上的爆炸,你还能想起多少?”
“一声爆炸……还有,军队……士兵们穿着银色的盔甲,和今天追杀我的并不是同一批人。”
他努力想了想,但脑海里却只剩下了这些模糊的片段。
先是庆典的中心传来剧烈的爆炸,随后禁卫赶到,现场围观庆典的平民自然被认定为行凶者,在那之后便是理所当然的屠杀。
叱竹在一夜之间成为了一个流亡者。
这一切有些过于正常,正常的让人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茫然地盯着宫洺身旁的火光,火光以金色的灵力驱动,显出宗室子弟们的高贵典雅。
在一瞬间,叱竹猛然想起了什么。
在爆炸中心,他曾见过类似的灵力。
那灵力与宫洺体内的天地灵力十分相似,但明显更加纯净。
“看来线索在这里就断了呢,那我来分享一下我这边的情报吧?”
宫洺体内的金色灵力缓缓流过叱竹的体表,他看到那灵力在空间中弥漫开来,化作廷阙楼阁与行卒走贩,在叱竹的面前完整的推演了昨夜发生的事件。
庆典上,有人引爆了自己的灵力,企图袭击在人群之中宣诰祝词的公主。
但刺杀神宗国的宗室并不容易。关键时刻,公主全身的灵力在爆炸波及之前结成屏障,替她抵住了致命一击。
随后,闻讯赶来的禁卫前来,杀死了目睹或可能目睹爆炸的所有人,公主与刺客的灵力在不久后也双双消失。
那是叱竹亲眼见证的景象。
然而,之后推演的景象则远超叱竹的意料。
那些屠戮了围观百姓的神宗禁卫在不久之后便纷纷倒地,代表他们的银色灵力也都全数消散。
神宗人依靠灵力才能存活,如果某个神宗人体内的灵力一点不剩的全部消失,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这些神宗禁卫已经尽数被人灭口。
“这些士兵全都被人杀了?”叱竹问。
“比起被杀,他们更像是完成了自己使命的死士。死因皆是引爆灵力,连尸体也没能留下。”
宫洺挥了挥手,召回了散布在空间中的灵力。
“在之后,我派人偷偷去过一趟现场,至于结果么——你大概是我能找到的唯一一个目击证人咯。”
她朝着叱竹伸出了手,透着微弱的火光,她对面前这位异族少年发起了诚挚的邀请。
“为了自己也好,为了别人也罢,让我们找出这个埋在王国深处的真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