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剑客灌注了灵力的一击,整个会馆在熊熊烈焰中轰然坍塌,周边已然化作一片炼狱般的火海。
为了应付渊族宗室的永耀雷霆,剑客已经使出全身解数,却不想眼前的金色雷霆只是幻术。
未经阻拦的烈世焚地直击四周,叱竹在千钧一发之际逃走,他却被困在自己的成名绝技之中,运用所剩不多的灵力苦苦支撑着。
这种失败的屈辱感在他的心底疯狂滋生、蔓延,让他剑心紊乱,不能自持。
“神兵”组织背负最强杀手之名行走世间,杀的人多,仇家也多。
杀手就是这样,实力强的便杀别人,弱的便被别人杀。
不同于通过血脉继承力量的宗室,“神兵”们的实力,皆为自身苦练而来。
他的刀刃上不知沾上过多少人的鲜血,这些人有天生的宗室,也有后天的强者。
他曾一击斩碎北冥王卷积而起的冲天风刃;在千里之外用剑气尽灭煊耀国的数万骑兵;几式之内将以快剑著称的神宗国第一高手伤的经脉尽断。
这些人都是万中无一的强者,即便输了,他也并不在乎。
但是今天,面对一个无半点功力的渊族小子,他居然输了,而且输的如此狼狈。
他运转全身仅存的灵力,蕴含了灵力的烈火从他的身体上燃起,恍若金光护体、神灵现世。
熄灭的巨剑在他的手中重新燃起,他将自己仅存的力量托付于这跟随自己征战半生的老伙计,朝着火势较弱的一边尽数斩出。
“酷烈风息!”
剑锋上挥散的灵力凝结成了一道发散着红光的剑气,在剑客挥出的方向开辟出了一条深邃无比的缝隙。
当他从那片灰烬中爬出的时候,残余的力气甚至仅能让他勉强站起。
“还活着?”
一阵冰凉无比的女声从耳边传来,剑客扶着巨剑挣扎起身,见到一位神情淡漠,通身萦绕着刺骨寒气的神宗族少女站在自己身前。
同名为“兵刃”的剑客一样,她也来自于杀手组织“神兵”,是刃盾弓御权羽之中代号为“权”的杀手。
“你来接我的班?”
女子不说话,只是悄悄点了点头,伸手将剑客扶起。剔透的寒冰遇热化作水流,抚慰着剑客身上的伤口。
在刚刚逃出火海的那一击过后,剑客已将紊乱的剑心收住,但是被渊族人戏弄的屈辱感仍然充斥着他的全身。
“当心那个渊族小子的戏法,别和我一样着了道。”
剑客丢下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便将大剑扛在身后,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
下午,应天城的街市中人来人往,有人步态从容,有人来去匆匆,摩肩接踵之时,尽显人世千姿百相。
当然,无论是驾车出游的贵族还是沿街叫卖的平民,谁也不会注意到今天的街上多了一个背着什么东西的渊族人。
叱竹并不是宗室,也根本不会什么永耀雷霆。
就连他自己也未曾料到,这种简单的幻灵族戏法居然真的能骗过天下第一杀手“神兵”的眼睛。
那商会在剑客的全力一击之下已经轰然倒塌,纵使那剑客身手不凡,想要从火海中脱身恐怕也得费些心思。
更何况,彼时的神宗大街熙熙攘攘,想要在混杂的人群之中找出叱竹两人并将其截杀,无异在大海捞针。
所以暂时地,他们两个人安全了。
宫洺周身灵力尽碎,性命危在旦夕,眼下正无力地伏在叱竹背上,急需治疗与调养。
而叱竹自己虽然在最后关头躲过了剑客的全力一击,却也受了余波的影响,有小半个手臂都被烧伤。
应该说,多亏那柄来路不明的爪刃,如果真与“刃”绝世一击的余力对撞,那么叱竹此刻就不是擦伤这么简单了。
常言道:危机会使人思路明晰,痛苦会令人头脑清醒,在危机与痛苦的双重侵袭下,叱竹开始思索整个事件的始末。
他感到整个应天城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棋盘,他与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是棋盘上早已规划好的棋子,被看不清的势力牵引着,相互博弈,相互争斗,相互残杀……
直至他与他们失去最后一丝价值与乐趣,直至彻底成为弃子。
宫洺?不,她没有任何理由将自身至于如此险境。
晋天珏?不,否则他不会费尽心机将公主匿于深宫。
昏迷的公主?不,那个从出生就注定获得一切的小丫头不可能会有如此心力。
布局者更不可能是神宗国世家大族中的任何一方,他们从一开始便只是可有可无的锦上之花。
一个个熟悉的人在此刻浮出脑海,他们与他们所带来的线索相互拼凑,在叱竹的头脑中愈发完整。
商人身边的杀手也好,拦路胡闹的牧家也好,他们仅仅只是把控动向的眼线,而在商会中将二人逼至绝路的兵刃,才是这场闹剧真正意义上的重头戏。
“!!!”
叱竹惊慌地停止了思考,当碎片逐渐清晰明了,浮出水面的巨石反而更为可怖。
他从怀中取出那张“小心身后”的字条,愤愤地将其揉作一团。
若不是那商人几番算计,他和宫洺何至于此?
就在他想要把纸团丢弃的时候,他的手却在空中僵住了。
纸条的背面凹凸不平,纹理错落有致,叱竹一惊,连忙小心翼翼地将那纸团展开。
在“小心身后”字迹的背面,居然雕刻着整个神宗的地图!
由于没有染上任何颜色,雕刻的厚度也仅仅止于一张薄纸,所以整个地图极难辨认,他费了些时间,才在应天城的人流中看出这张图的门道。
如果将“小心身后”四个字与这张地图一一对应的话,“小”字的中心点就会恰好落在宫家的府院上;“身”和“心”则与神宗王宫和公主所藏身处相符合。
只有“后”这一字对应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点,“后”字有后发制人、后手准备之意,想来除了提醒,也是那商人有意安排。
那地点虽偏僻,却并不隐蔽,叱竹顺着那张地图,不费什么力气便找到了图中所示的住所。
那是一间位于城郊的小木屋,周围是一片荒野,看上去十分破败。
为防万一,叱竹用灵力反复试探了几次,确定屋子内无人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带着宫洺从窗中翻了进去。
厨房并未有生火的痕迹,可以看出,这间屋子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主人,而仅仅是位于野外的、类似于应急避难所一样的设施。
尽管外观破败,但屋内的陈设仍旧摆放的十分规整,叱竹一眼就从木屋内的橱柜上看到了他要找的赤红花与灵创草,整齐地叠放在两个手掌大小的药包中。
在确认四周没有机关后,叱竹小心地抱起宫洺放在床上,用她身上的手帕轻轻地擦拭掉其眼眶和嘴角的血迹。
灵创草乃神宗奇药,主治灵脉损伤,如果辅药得当,这种强大的药力甚至能让灵脉濒死之人起死回生。
但由于这种灵药稀有无比,几千年来,它仅仅能作为一个传说在民众口中流传,真正见过此药之人少之又少。
而赤红花不一样,作为产于幻灵国的回春之药,它并没有灵创草神仙一般的药力,仅仅作为一些采花贼与混混行走江湖的下三滥招数而为少数人所知。
料定神宗王室不可能认识灵创草的叱竹将两种草药写有功效的标签偷偷撕掉——如果让晋天珏得知神宗国的公主服下了只有牲畜才会吃的媚药,他在神宗国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
服下灵创草后,宫洺呼吸趋于平稳,脉象逐渐有力,被剑客斩碎的宗室灵力也开始重新运转,大概只要到明天一早,她便会醒来。
看到她如同小孩子般沉沉睡去,叱竹的心中仿佛石头落地。
日暮将至,天色近晚,由于屋中唯一的床已被宫洺占去,叱竹只好坐在视野开阔的屋顶上,一面警戒着防止“神兵”等杀手接近,一面数着满天繁星以打发时间。
他一直有一段模糊的、如同梦境一般的记忆。
在幼时,在遥远的极北之地,叱竹几乎在每一个晚上都会做起这样的梦。
他隐约记得自已同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孩生活在一起。
女孩教他写字,教他读书,教他做各式各样的小糕点。
还教了他一些幻灵族的法术。
但后来,叱竹不知为何离开了这里,离开的理由已经记不清了。
渐渐地,女孩的姓名也开始逐渐模糊,模糊到叱竹开始质疑这段记忆的真实性。
能记下来的,只有那些糕点的制作工艺,以及那几招幻灵族的小把戏。
他的记忆被时间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直到遗忘,直到老去,直到走进孤独的坟茔。
理应如此。
但命运似乎和他开了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自从上一次被那个怪人救起后,那段记忆开始在他重生的躯体里慢慢复苏。
这些紊乱而纠缠不清的记忆化作一个词语,从叱竹困乏不已的嘴角不自觉地流出:
“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