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往常的应天城夜晚,孤月,淡云,残星。
位于城郊的小木屋透露出一种诡异的幽静,屋旁的草丛中听不到一丝蝉鸣。
叱竹坐在屋顶,犹如一位欺世的大盗将行。
渊族人的听觉十分灵敏,在这般寂静的夜中,叱竹不会放过任何能捕捉到的异常。
即使,这个声音只是几里之外一名术士轻微的呢喃。
他一歪头,两枚散发着凌冽寒气的法球擦着他的耳朵爆裂开来,若不是闪避及时,后果可想而知。
虽不知容貌,但叱竹敏锐地察觉到了来者的危险——能在这么远的距离外精准无比的操纵寒冰灵力,不用问,此人必定也是一位与“兵刃”不分伯仲的神兵杀手。
察觉到脚下寒气弥漫的叱竹慌忙跳下屋顶,就在他双腿脱离地面的一刹那,他本来的位置涌起了一簇巨大的冰晶。
“(某植物)!见了鬼了!”
他两脚刚刚站稳,几十根冰锥便凭空从他面前生成。这次他几乎是平躺在地上,才勉强免于被这些冰锥击中。
杀手对叱竹发起的每一次攻击都精确无比,咄咄逼人,直指要害。仅仅几招,四周却已经遍布杀手的寒冰灵力。
更要命的是,凭借杀手对灵力操纵的娴熟程度,重新掌控这些四散的寒冰灵力对其而言绝非难事。
豆大的汗珠从叱竹的额头滴落,在接触到弥漫的寒冰灵力之后马上凝结成冰锥。此刻的形势对于他来说十分被动,退无可退,躲无可躲,甚至逃无可逃。
他不能逃,为了自己,为了真相,或者为了宫洺——那个因为救自己而被兵刃重伤的大小姐。思忖片刻,他的心中已有了答案。
他一把扯下自己的外衣,将大半灵力打入其中,随后大喝一声,将这件充满自身灵力的衣服朝着路边扔了出去。
在衣服刚刚脱手的瞬间,几十根冰锥从天而降,在叱竹的面前将这衣服穿成了碎片。
随后,叱竹收起灵力,屏住呼吸,爪刃在袖口中闪着寒光,消失在寂静的夜色中。
周围的寒气渐渐散去,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冰灵力也在缓步逼近。
叱竹虽没有宗室那身役使天地的血脉,却也对灵力的运用颇有研究。
这木屋位于应天城郊的荒地,视野开阔,一望无际,而杀手已经确定来自几里之外,与此相隔甚远。
在这种情况下,杀手根本无法通过常规的视觉或听觉获取叱竹的精确位置,遑论完成近乎杂技一般的精确打击。
那么,杀手定位叱竹的方式便只剩下有限的两种。
一种是神宗宗室血脉中蕴藏的灵识,通过自己运用天地灵力的能力,将无孔不入的灵力伸向四面八方,借此完成对目标的定位。这种招数他曾几次见到宫洺施展过,故对此并不陌生。
但与宫洺、晋天珏等人不同,杀手使用的是辨识度极高的寒冰灵力,杀气极重,根本无法做到无声无息;而且从杀手刺杀的方式可以看出:此人能够运用的灵力十分有限,这与宗室们惯用的灵威碾压之法大相径庭。
而另一种可能实则是叱竹最不想看到的:杀手并没有运用天地灵力的能力,而是靠着自身近乎变态的努力做到对灵力的掌控。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他需要赌。
于是,他将染上自身灵力的衣服抛出,借此观察杀手究竟是通过何种方式来做到这种近乎不可能完成的定位。而自己则躲藏在暗处,等待杀手出现在自己的攻击范围之内。
毕竟,猎人往往以猎物的身份出场,渊族西北的猎人在狩猎猛虎时,也常常将自己装扮成受了伤的羔羊。
与他猜想的一致,杀手并没有宫洺那种近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识,这种远程打击的能力来源于对使用者对灵力的精确把控与感知。
宫洺先前被兵刃所伤,气息微弱,灵力全失,叱竹身上独特的渊族灵力便成了杀手定位二人位置的唯一坐标。
也就是说,只要叱竹摒住自身灵力,杀手就会完全失去对千里之外目标的感应。
届时,如果想要继续完成刺杀,便只剩一种方法了。
不出所料,片刻之后,那股凛冽寒气的主人——神兵的第二位,便出现在了叱竹的视野之内。
那是一位全身都萦绕着寒气的美妇人,冰肌玉骨,眸明齿皓。如果不是“兵权”的身份,她一定能成为某个国家的王族宠妃。
她散发着寒气的眼眸扫过木屋,叱竹却在暗中数着一击毙命的步数。
对手是位于杀手顶峰的权之神兵,此次攻击容不得半点失误。
“喝!”
一道黑色的闪电从天而降,锋利的爪刃直抵杀手的喉咙。
杀手一惊,身边灵力瞬间化作一块冰盾,自己则因为这巨大的冲力向后连退了几步,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掀开裙摆,从一对玉腿内侧迅速抽出两把匕首,与面前渊族人手中的爪刃对峙着。
攻击落空的叱竹并不惊慌,与他的预料一致,这位以寒气见长的神兵并不擅长短兵交战。
叱竹吞了吞口水,虽说兵权不善近战,但怎么说也是立于大陆顶点的六名杀手之一。眼下虽然用计让她现身,也仅仅是勉强将二人拉到了尽可能平等的地位上。如果僵持下去,自己绝对占不到任何优势。
他一边尽力躲闪兵权满天飞舞的冰凌,一边想着一击致胜或者带宫洺脱身的办法。
此时虽然是孟夏时分,但由于兵权寒冰灵力的大幅度施展,木屋与周围的草地都附上了一层厚厚的霜,如同寒冬腊月一般。
几个回合下来,叱竹渐感大事不妙,杀手能自如操控四周的寒冰灵力,与手中双刀一进一退,一攻一防。不时袭来的冰锥与冰冷的双刃,近乎将他逼入绝境。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不是被干脆利索的刀法封住喉咙,就得被空中弥漫的冰锥刺中胸膛。
在彻底落入下风之前,他决定拼一把。
“咳!”
一道雷光闪过,预感到时机已至的杀手收起双刀,将周身寒气运于体内,双手凭空搓出一柄银枪,与天穹的雷电碰撞在一起。
万事万物,终归有强有弱。
陶瓷脆弱,是因为烧制时土中杂质太多;宝剑锋利,是因为冶炼时匠人将杂质排出。卵击石迸,斧斤伐林,也多半是这个道理。
脆弱是因为中有杂质,无论是死物,还是活人的心。
自成为杀手以来,她无时无刻不在锤炼着自身灵力,也无时无刻不在锤炼着自己的心。
五年……十年……十五年……
历经二十一年光阴,她的心早已如同冰原般刺骨,如钢铁般坚硬。她的灵力也清澈如天云,不含哪怕一丝的杂质。
因为纯净,脆弱的冰在她手中宛若钢铁,只要稍加灵力,便可与这世间一众名剑相媲美。
无尘元冰,就此练成。
叱竹手中的爪刃在与冰枪碰撞时迸出了激烈的火花,强大的反作用力让叱竹直接摔在地上,握爪的右手被寒气伤的鲜血淋漓,连救命稻草一般的爪刃也被整个冻住,飞出好几丈远。
杀手眉头一紧,自己的寒气明明已经臻至化境,却被这无名的兵器所挡,就连自己号称“无尘归元”的成名绝技也才仅仅震伤了这渊族人的右臂。
“它叫什么名字?”
兵权提着半截被损毁的冰枪,面露凶光,指着叱竹的脖子问道。
叱竹被吓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笑死,自己拿到这个莫名其妙的爪子之后,不过几天就被卷到了一堆烂事里,怎么可能会有闲心给这死物起名字?
“没……没名字……”
“什么?”
自己苦练至今的绝技居然被一个毫无血脉的渊族人拿着一柄没名字的废铁正面挡下?
这绝无可能!
她将灵力隐去,转而抽出匕首,刀刃紧紧贴在叱竹脸上,问:
“说!”
此时,叱竹的心中仿佛有一万个问号在奔腾。
这杀手莫非将自己手里的铁疙瘩当成什么绝世神兵了?
叱竹眼珠一转,一个不算怎么顺口的词语便涌上心头。
“沦常!此兵器唤作沦常!”
杀手嘴一撇,调整手中短刃方向:
“兵器是把好兵器,可你也到此为止了!”
说罢,她对准叱竹的胸口举起匕首。
在这时,叱竹的爪刃突然挣脱了周围的寒冰,上面的三根利爪猛地朝着兵权飞来,手中匕首被利爪带出,牢牢地钉在地面上。
兵权连忙抽身,这才明白这渊族人从一开始就是在拖延时间。
“卑鄙!”
流淌着寒气的灵枪重新从兵权手中凝出,她将其牢牢对准歪在地上近乎虚脱的叱竹。
“别过来!”由于过度紧张,叱竹的手心里已经被汗水浸透。
此时,灵力近乎耗尽,爪刃已经飞出,幻术也对依靠灵力定位的兵权不起作用。
他已底牌尽失。
如果要争取时间,他需要获取足够的灵力。
至少能让爪刃飞回手中的那种。
于是,他从腰间抓了一颗草药,上面写着“灵创草”的那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