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朽插了一句：“可否咨询一下和路雪总部质量总监的意见？如果他觉得仓库产品对使用不会造成影响，我们可以有更好的办法解决货源问题。”
老牛则附和说：“我们不是不尊重执行总裁的权威，只是现在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解决货源，就让我们听听卡尔斯（质量总监）的意见？”
执行总裁不表态，副总又是陪着笑脸道：“要不让他们试试？”
执行总裁则说：“你们这是让他为难，想试就试吧。”
老牛拔通了卡尔斯的电话，并按开免提，寒暄过程中信号似乎不好，吱吱啦啦，但很快就清晰了。
老牛开门见山地说：“仓库的那些机器，对实际使用会不会有影响？”
卡尔斯诚实地说：“除恒温器不良外，其他的问题对实际使用没影响，恒温器也不是大问题，因为更换后就好了。但是缺陷产品会影响品牌……”
老牛连忙说：“谢谢你的意见，我们会和印尼的同事寻求解决办法。”
挂了电话，老牛则显出很关切的样子对执行总裁道：“我知道您也顶着压力，在翻修机器的基础上，我建议我们免费给贵司提供100台机器作为补偿。”
副总陪着笑脸做出很满意的样子。
执行总裁却说：“你们的方案，打破了我们的基本原则，只是为了维护我们的合作关系，我就破例一次，但是我们的损失，100台是远远不够的，我们需要赔偿250台机器，少一台也不行！”
“250？”
阿朽心里直嘀咕，大年三十，我们远离家人国门，却要捧着个250回家？
老牛并没意识到250有多骂人，只是觉得数字大大超出了预期，怎么办？老牛便将矛头指向古部长。
古部长干瘪的声音更加低了，他不敢说不行也不敢说行。
老牛便说：“如果我们不答应，那么我们只能面临退货并被索赔，那样的损失，可远不止250台机器的货值。”
古部长说：“不是我不答应，只是这个量大了点，超出了部门的预算了，我只能回去再和王部长商量，看能不能从车间想办法。”
老牛进一步施压：“客户这次不可能再等到我们回去确认了，我们现在必须明确答复！”
古部长被逼得面色发紫，一旦承诺，他要做大量的工作来补这个亏空，而且时刻有被集团核查，被审计部门审计的风险，今年都难有好日子过了。原以为赔上百八十台机器，内部消化就行了的，谁知竟是250台，远远高于可额外支配的预算，这就要用别的办法了。他当然已经和王厂长商谈过方案，此刻一方面是想市场部能与客户斡旋，把量降下来，另一方面希望市场部也能承担一些费用。
老牛却从两方面围堵古部长：“谈到现在的状态，已经是对方的底牌了，不可能少了。另外，海外部没有任何预算可以用到质量问题上。”
古部长明显的不乐意了，铁青的脸上多出一些怒容，心下暗骂鬼子太狠了！老牛他娘的也不仗义！
对方见状,也怕生变，步步紧逼上来：“你们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本意仍然是将机器全部退给你们。”
老牛忙说：“我们内部现在讨论一下，问题应该不大。”对方点点头。几个印尼人开始闲聊些别的事情。阿朽等人听不懂，也不理会，几个人讨论起来。
古部长的情绪很快被现实镇压下去。如果不同意客户的要求，势必导致退货，退货的后果很明显：这种定制的机器，和路雪以外，即便拿到全球，也很难卖得掉，更别说是一个印尼市场了。阿朽等人对客户说的自己消化，估计并没有真的唬住客户。卖不掉的资金损失，往往比货值还要高！仓储、物流费用，人工费用，以及为了消化这些货的营销费用，将是个巨亏的局面。这么大面积的退货，必然会惊动总裁，所有牵扯到的人，都会难辞其咎！
老牛一条一条地摆出来，对古部长而言，仿佛就是紧箍咒。他不住地挠头。
张工紧张地听着，一会看看老牛，一会看看古部长。
阿朽问道：“张工有什么意见？”
张工摇摇头道：“我能有什么意见？听领导的。”
老牛没好气地道：“没意见不行！要不然叫你来做什么？！”
张工急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不敢直视大家，只盯着手里转动的笔，不吱声。
老牛不再管张工，继续给古部长施压：“是不是先答应下来，回去再想办法？”
古部长眼见再难挣扎，声音仍然干瘪，说道：“也只好这样了！”
老牛便问阿朽：“修部长的意见呢？”
阿朽笑一笑，说道：“赔偿的货可以给，不过可以借此机会，争取一些新定单。”又附耳告诉老牛如何谈，老牛听得眉头舒展。
对老牛而言，新定单就意味着指标的实现，意味着绩效考核能过关，意味着开年就是个开门红。只要是拿定单的事情，都能充分调动他的神经。
但对阿朽而言，他更关注的是250这个数字。阿朽原本对数字是不敏感的，但当他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住进集体公寓，一位室友讲起数字上的玄机，才令他茅塞顿开。4同“死”，1同“夭”，5同“无”，6同“楼”（阿朽老家方言中绿的发音与楼同，这里6即绿的意思，而绿则指死尸发绿了），知道基本的规则，碰到像7424884（妻死儿死爸爸死）的电话号码，断然是不能用的了！而今天碰到250这个数字，阿朽便感觉格外晦气。
老牛开始向执行总裁摊牌：“我们同意赔偿250台机器，因为是免费提供，量过大，海关会查，所以需要你们配合一下，下达一批临时定单，2000-3000台，我们把这些免费的机器放在定单中一起发过来。”
执行总裁稍有犹豫，副总则又到白板上去写起来，4个机型，先列出要随这250台机器发运的量。
阿柯盯着他看，副总列的4个机型的首单总量应为2350台，他先写下23，稍一犹豫，又以为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3用手擦掉，写成2250，然后回去坐下。
他果然是老油条，办公室那一套潜规则，这个印尼人也运用自如。这就好比你有个报告，想让领导快点签字批下来，那你最好留出一两道破绽，如果你第一次就递上一张完美无缺的报告，你让领导情何以堪？但是如果卖个破绽，领导当场给你指出来，你虚心接受，回去改正，马上再报上来，领导正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通常就给你签了，而且还会不忘叮嘱你一句：下次一定要注意啊！当然这个破绽也须拿捏分寸，分人分事，要恰到好处。
副总的这个破绽分寸拿捏还是有些准的，当有人提出合计数不对时，印尼的区域总经理说没错啊，就是2250台，那批技术人员也跟着点点头。中方人员当然一个比一个会算帐，口算几秒就能知道是2350，便都说错了，错了。印尼人便都盯着白板，口算起来，算了几次，似乎是2250，又似乎是2350，大家的注意力全集中到了这几个数字的加法上，而完全不会去追究这个量是否太少，是否合理。这便是这位看似憨厚的副总的高明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