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分钟后,我坐在路边一块标注有20字样的红色基石上,心有余悸看着一辆红色大型皮卡,它个头极大,车门上印有一只凶恶的白狼头。“白狼”正小心翼翼把“猎物”拖回到道路,路面上两道深深的黑色刹车印触目惊心,慢慢的,它们消失在雪佛兰巨大车身掩盖之中,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我收回目光,扭过脸,向我的左手看去。不远处,女人坐在路边,呆呆地看着通向远处的柏油路面,嘴里喃喃自语。
死神在最后一刻,缩回了魔爪,一块凸出地面的大石头救了我们。但它的恐怖影子笼罩住了我和她,并不打算就此离开。
一个男人跳下皮卡,他向我走来。
嘿,兄弟,还好吧。
他看看女人,向我挤挤眼。
吓坏了?
我勉强起身向他道谢。
没关系,你们的车子我看了,没大碍。
哦,谢谢。
不用,嘿,小姐,别担心,你们运气很好!
他同我握握手,向女人喊了一声。
女人好像没听见。
你gf真的吓坏了,多安慰一下,我先走了。
他压低声音。
没事赶紧离开,一会巡逻的警察过来,少不了麻烦。
他向那一排被撞得七零八落,伤痕累累的塑料大桶努努嘴。
也许他说的很对,我们运气很好。
怎么样?
我想了想,就走到女人身边。
你怎么样?可以走吗?
她没看我,只是呆呆点头,嘴里不知道在说什么。
那我们继续出发,我来开。
我摸出口袋里的国际驾照,向她晃晃,她却一眼都没看。
那我们上车?
我问。
她听凭我拉住手,我们上了车,再一次上路。
刚刚开出几十米远,猛然我听见一阵嚎啕大哭。
女人就像那个小天使,反射弧超长,她终于从跌倒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她哭得如此伤心,就好像我又是罪魁祸首。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泪眼婆娑看着我,不停的道歉。
就算是最铁石心肠的男人也害怕女人的哭泣,更何况我?我有一颗冷酷的心,却仅仅是一层初冬河面薄冰而已,一颗小石头就快让它四分五裂,露出柔软的流水和河底随波逐流的水草。
我害了他,又害了你。
嘿,Theron小姐,瞧我活得像条鱼,你可别。。。
我心里一沉,连忙开起玩笑。
唉。
我有意长叹一声,分散她的注意力。
女人还在抽泣,但她不自觉就被我的叹气吸引了。
其实,我一直在想,你说我们如果掉下去,在海里游游泳,该多好。
啊,你说的什么啊?
真的,早上我被你吓坏了,都没敢游泳。
啊,你。
女人完全迷糊了,她抹了一把泪水。
我差点害死你啊。你在说什么啊。
得了,某人就想游泳。你干吗不冲下去,美国人不是很好客吗?
女人彻底不哭了,她瞪大眼睛。
你真是奇怪的男人。
咱们差不多。你谁也害不了,别把自己想得那么厉害。唉,真想游泳啊。
我看目的达到,就自顾自专心开车。
啊,你怎么在开车?
嗨,是啊,我不认识路啊。
女人瞧着我有意作怪的样子,她忍俊不禁。
停车!我来开。
我只好乖乖把车停到路边,她却没打算下车。
过来啊,她摘下安全带一边起身往我这边挤,一边说。
啊,过到哪?
雪佛兰驾驶室又宽又大,她是打算不下车就交换位置。
别,我从你那边上。
我想去拉车门。
快点啊,挤过去。
两个身体第一次亲密接触时,我忽然就想起冲向悬崖那一刻,胆战心惊。
哎呀,你可真笨,和他一样笨。
我们错身,我不知道手该往那放,身体东倒西歪,她轻轻埋怨。我想保持平衡,刚一起身,头就嘭得撞到车的顶棚。她无意说的话,那个他,还有我头上受的撞击,一下就把我从无法克制的冲动里拉了回来。
她似乎毫无觉察。
汽车重新上路,但那之前,她拨打了911,详细说明了刚刚发生的事,并留下了联系方式以及账单的邮寄地点。她完全恢复了镇定,一丝不苟。
对,相关维护费用我来负责。我们还有急事,请谅解。
嘿,这么看我干吗?
她挂上电话,笑眯眯问我。
我差点说,你很漂亮啊。
但我忍住了。
真的想游泳?
她没有继续难为我,反而提出另一个问题。
是,怎么?
没什么,几点了,哎呀,小天使该等急了。
当我看见海边那座漂亮的大房子,并得知那就是福利院,我心中的感慨无法表达。
只有天使才配住在这种地方,住在这么漂亮的房子里,这里如同仙境。
一辆小货车停在福利院大门左侧,一个瘦小的影子焦急万分,如同热锅上蚂蚁。
怎么回事,大哥!
我跳下车,把刚刚经过简单说了说,他的怒气全消。
嘿,men,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说她怎么情绪又变了。你的福气挡也挡不住。唉。
真啰嗦。赶紧!
福利院位于太平洋海边一处海湾,位置条件好到令人瞠目,就连那个福建老板也一直啧啧赞叹。
这地方也太好了!
是啊,这地方美极了。
一个形似月牙的海湾,海水碧蓝,波澜不惊,岸边林木葱郁,黑色悬崖下,沙丘连绵起伏,在金色阳光照耀下,阴影和光明完美交织在一起。那座土黄色的大房子的玻璃窗闪闪发亮,如同宫殿般伫立。
而这一切都比不上海边那群小天使!
她们跌落到了凡间,却似乎是在度假,在人间最后一块净土,她们重新找到了天堂!
我和福建老板迷惑的看着眼前这一切。
笑声,叫声,金箍棒成了激光剑,原力的继承者们,根本不在乎孙悟空和天行者有没有半毛钱关系,而布娃娃和芭比公主接受了同样高的礼遇。
嘿,你们好。
一个个子很高的中年男人走过来,他托着一个盘子,上面有三只杯子。
谢谢你们,喝一杯茶,请!
谢谢丹尼院长。
我们连忙起身。
Theron小姐哪?
我抬起手,指向沙滩。
哈哈。
海滩上,热闹非凡。这个女人已经成了男孩子与女孩子抢夺的对象,双方分别扯住她的手,她东倒西歪,笑得嘎嘎直响,白色长裙让她看上去就像一只笨拙的白天鹅上了岸。
孩子们太喜欢她了。
是啊,我们也。。。
我瞪了一眼福建老板,他立刻不说了,一口喝干了水,把杯子递回去。
唉,谢谢您的茶,我要走了。
丹尼院长伸出手,分别和我们握握。
再次感谢,祝你们一路顺风。
我颇有点尴尬,什么意思,我可没说要走啊。
福建老板哈哈大笑。
请原谅。嘿,哥们,回头见,有空找我喝茶。
这一次轮到丹尼院长尴尬了。
您是和Theron小姐一起来的?
是。
实在抱歉,我没听她说,真是失礼了。
他明显有点犹豫,似乎想问又不能问的样子。
您是她的朋友?
这句话一语双关。
是,但不是那种。
哦。
嘿,丹尼,怎么没我的茶?
不一会,女人一脸大汗出现,她和丹尼院长非常熟悉。
这怎么可能?请吧!
丹尼院长微笑着指指盘子。我犹豫着,还是弯腰端起杯子,小心递给她。
女人也不说谢谢,自顾自咕咚一口喝干,就像个男孩子顺手擦了一把嘴,把杯子递给我,又抬起胳膊,用袖子擦鬓角的热汗。
这时,一个孩子又在大叫她的名字。
嘻嘻,你们聊吧,我要去玩了。
就如一阵旋风,她极速而来,快速而去。
你们是朋友?
丹尼院长狡黠的再次发问。
对,昨天才认识。我说。
是啊。
他脸上的迷惑反而更浓重。
我们在福利院待到午饭后,小天使们纷纷打起呵欠,尽管她们努力说自己不困,可睡神发起一阵强似一阵的进攻,她们的抵抗彻底崩溃了。
我认识了很多新的朋友,从丹尼院长,到斯蒂芬保安,乔丹护理,珍妮护士,小布西老师,以及严肃,喜欢直勾勾看人的富克森教士。我们受到的欢迎就像我们回家了。而我尤其感觉到,他们看到了她的出现,每个人都如释重负,尤其是看到我这个貌似情人角色的男人出现,他们简直开心极了。尤其那个叫珍妮的护士,她几乎和Theron寸步不离,时不时就偷偷看我,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完全像一部行走的x光射线仪,她要把我做最彻底的扫描检查。
而Theron的表现我一直看在眼里。
我比丹尼院长更加迷惑。
她惧怕这个美丽的地方,这里的沙滩,松林,高高的台阶,院中那座雕刻着普罗米修斯的喷泉,甚至门口那棵高大的枫树,她竭力躲避着,眼光从来不过多停留。她怕这里的一切。
只有当我们视线碰到一起时,她就如同猛然惊醒。她轻轻微笑,眼睛里那种闪躲变成了闪烁,那种闪烁真让人心生嫉妒,我很想躲开却难以忍心躲开。她怕这里的一切。而我只怕她一个人。
丹尼院长把她叫走时,我发现会客室里就留下了我自己。我有了功夫和时间仔细看这个布置精美的房间。这是一座非常古老的房子,是第一批殖民者留下的作品,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次修缮。这种石头房子的寿命比起木制结构的房屋寿命长的太多。
一个轻盈的身影走进房间。
嘿,你好。维尼先生。
你好,珍妮佛小姐。
我郑重其事的点头致意。
您从中国来?
她回头看看,似乎有点着急。
我就直说了,她说您很直率。
您请。
你不是她的男朋友?
对。
为什么?
我在中国有女朋友。
这个叫珍妮佛的黑头发女孩微微有点失望。
看来她没骗我。
是。
不管这些,我很感谢您。
为什么?
以后您会明白的。说句实话,我一直在等这一天,整整一年。她能出现,这里面有您的功劳。
别急着感谢,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真心希望您能知道,只是更希望她能告诉您。不过,维尼先生,我要告诉您,您遇到的是个天使,折翅的天使,请谨言慎行。祝您在美国好运,希望下次能再见。
一番既是真诚又充满了暗示以及警告的话说完,珍妮佛护士向我微微欠身,飞快的转身离开。
我从事的工作决定了我不是个头脑简单的笨蛋。在她问话之前,我坚信我的决定是正确的。但她简单的话就像一粒石子——第二颗石子,抛到冰面上。
从福利院上上下下,这些非常普通的美国人,她们尊敬,欣赏,真心喜欢这个叫Theron的女孩,把她当做亲人,甚至把她称为天使,这很能说明问题。这个女人身上一定有种美好的品质,值得这些普通人亲近和赞赏。不是她这个阶层的人都会受此礼遇。
一个折翅的天使。
这话听起来多么忧伤。
但我没有阿茜拉丝草,更不是国王,没有一双妙手回春的手。我只是一个极其平凡,来自东方的普通男人,几天之后就会离开,我既不能留下什么,更不能带走什么。
但是,面对折翅的天使,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第三粒石子出现在离别的时候。
珍妮佛护士显然哭过了,她的眼睛通红,一只紧紧拉住Theron的手,依依不舍,尽管我听见一个声音不断做出承诺。
我一定会再来的,宝贝,不会像上次那么久。
我知道,可我依旧很难过。
除了几个需要坚守岗位的人,其他人都出来了。他们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说不完的叮嘱。
谢谢您,维尼先生,您的爱心和慷慨值得尊敬。
丹尼院长走在队尾,他字斟句酌的对我说。
我很喜欢这些小天使,所以,您不必这么赞誉。
是啊,他们是天使。谁能不爱天使哪?
丹尼院长停下脚步,看到人群渐远。
请您恕我直言。
他是个子很高的男人,长着一双温和的灰眼睛,头发已经有点花白,腰身却依然坚挺。他温文尔雅,举止从容。说起话来,用词准确而雅致,一看就是那种有学问有礼貌的人。
我听说您只在我国呆几天,是吗?
是。
以后会经常来吗?
这不好说。
我非常尊敬Theron,同时也对她的不幸遭遇深感遗憾。在我眼里,她就是我的爱丽丝。哦,爱丽丝是我的女儿。有时候,我会想,我是不是有点偏心,爱丽丝也这么抱怨过。
他慢慢说着。
有钱人的孩子总是让我讨厌,只有她是个例外。她就是我的小天使。你知道希腊人怎么称呼天使吗?Angelos,使者,她们其实很普通,她们会流泪,会流血,会伤心致死。她们需要我们去保护。而我愿意保护她。尽管我能力微薄。而您似乎比我有力量,不用解释,我太了解她,她的每个动作,每个眼神,我一清二楚。请好好待她,如果不能,请好好帮她。
开车离开时,Theron一直在看后视镜,直到拐过弯道,当所有的人消失在密林之后,她才垂下眼帘。
谢谢你,Theron小姐。
我说。
为什么?
你让我看到了一群天使。
我说。
嗯。
她默默开车。
多少度?
她冒出的问题奇怪透了。
什么?
笨啊,我问你今天气温多少度?唉,笨蛋。
一眨眼功夫,她便从忧郁中逃离,并且毫不客气数落着我。
我怎么知道!
查啊,Google啊。
她斜了我一眼,似乎我已经笨的无可救药。
干吗我查。。。唉,好,我查。
她用力拍拍方向盘。
算了,管他的,喂,你真想游泳。
我已经飞快查到了温度。
20度!
游泳?去哪游泳?不会吧,这天会冻死人的。
我连忙说。
别说话!
她又斜了我一眼。
汽车飞速向前,在一个路口,她扭转方向,往大海方向开去,但我发现前面似乎是个断头路。远远看去,更像一处悬崖。事实也证明,的确是个悬崖。女人刹住车,跳下车,我只好跟过去。
我们一直往前走,山崖似乎没有尽头。
海水从一个窄小的入口处奋力挤进来,进入到由两个并肩而立的陡峭山崖形成的“Ω”型海湾,海湾内风平浪静。我们站的悬崖处,一块巨石像公牛的犄角向海湾方向挺,差不多有20米高,从上往下看,海水的颜色从蓝色变成近乎黑色。
65英尺。
一个声音悄悄对我耳语。
你要干吗?
我警觉起来,往后退了两步,我注意到脚下荒草稀疏,来的路上还有烟头,啤酒罐等人为的垃圾,看来这个地方经常有人来。可是他们来干什么哪?在牛角顶端,一块黑色岩石被磨的发亮,大约一米五见方,寸草不生。
某位先生说要游泳。不会是你吧。
是,可这是游泳吗?
跳下去不就能游了吗!
我目瞪口呆,又忍不住探头往下看。
65英尺!接近20米!
海面变成了一张怪物的大嘴,白色泡沫就像它嘴角的涎水。海风穿透峭壁无数黑黝黝的孔洞缝隙,又盘旋而出,变成他的一阵阵怪笑。我心里开始哆嗦。
你害怕?
我不怕!
你说过胆子很小,我们回去吧。
胆子小可不是指这个,Theron小姐!
女人深深深深看了我一眼。
海风吹动她的衣襟,吹动她的长发,直到吹动我的心!
那就来吧!
她伸手到背后开始脱长裙。
一股热血沸腾着涌进我的大脑,在外国人面前投降,还是一个比我纤弱的外国女人面前,我可做不到!
愚蠢,
愚蠢,
愚蠢!
来!
我和女人只穿着内衣,肩并肩站在悬崖边。
海风根本不顾我的感受,这个残忍的帮凶。20度气温让这一阵阵海风竟有刺骨的寒意。
我喊123,一起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