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有着搞笑姓氏的格奈瑞警官也似乎下定了决心,他尾随而来。
我突然恨死他了!这个家伙!
女人大概和我一个心思,以至于这个高大魁梧的大男人看了她一眼之后,就怯生生瞅着我们,没敢立刻开口。他迅速瞟了我一眼,一脸歉意,那样子哪有一点警察威严的模样,就像个淘气鬼干了一件坏事。
她命令我必须。。。否则后果自负。
他支支吾吾开口。
知道了!但是,比尔,你猜不出来我为什么停到这个路口吗?
一滴汗从格奈瑞警官鼻子尖滴答落到胸口。
我实在不忍心看这个大男人这么尴尬。
我听Theron小姐说您的太太煮茶很好喝,是吗,格奈瑞警官。
对,对对,芬妮最拿手。。。
他没继续说,一双蓝眼睛让他知道,你的话太多了,格奈瑞先生!
祝你们愉快!再见,维尼博士。
他讪讪的把手放到帽檐边挥了一下,转身就走,甚至忘了和他心中的天使道别。
哼!
Theron怒气未消。
我不知道该怎么劝她,我只能默默劝自己,或许命运就是想这么干,它派出了它最得力的手下。
但她似乎根本不这么想。
格奈瑞警官的家距此不远,一个非常幽静的典型美国街区,既不是特别远离城市,也不是甚嚣尘上的那种燥乱。路两边大树间,一栋栋独立住宅,绝大多数是白色木制平房,既不豪华,也不寒酸。
很远很远,我就看见一个庞大身影在路边翘首以盼。看来格奈瑞警官已经通风报信了。
车速陡然加快,无视路边的限速标志。女人瞪大了眼睛,她不想掩饰她满怀期待。树影掠过,太阳洒下数不清的光斑,从引擎盖一直进到驾驶舱,它们是生动的,更是美丽的,它们让我不能无视。
女人刹住车,扭开车门,一个箭步跳下车。
而那个几乎望眼欲穿的巨型身影好像不敢相信眼睛,她迟疑了一下,迎着女人猛扑过去。片刻后,两个身影紧紧搂在一起,哭声,埋怨声,责备声,叹息声纠结成最动听的声音。我没马上下车,久别重逢的喜悦与悲伤真的很美。
她们似乎把我忘了。
她会吗?
嘿,维尼,很高兴见到你。我是芬妮。
芬妮糖果皮肤黝黑,眼睛超大,厚嘴唇,那身材只能用魁梧形容。她比Theron高出一头,宽出一倍。她根本不等女人介绍,就伸出手,另一只则牢牢抓住女人,就像一只老鹰终于捕获了一只迷途的小鸟。
你好,格奈瑞夫人。
一直泪水涟涟的女人噗嗤乐出声。
这个比尔,他是这么介绍我的?
芬妮糖果狠狠哼了一声。
啊。
我瞅瞅Theron,意识到自己太自作聪明了。
笨蛋,叫芬妮就好了,别乱称呼。
芬妮糖果一怔,她瞧瞧Theron。
你叫他笨蛋?
啊,没有啊。是不是,维尼。
Theron的脸就像芬妮糖果家门口的小花园绽放的那一丛蔷薇。
不是。
我轻轻握握那只大手。
请原谅,她说的很对,我足以配得上笨蛋这个荣誉称号。芬妮。
芬妮糖果就像看着一对小怪物一样看着我们。
芬妮糖果的家有点乱,不过空气中那股茶香弥补这个不足。正如格奈瑞警官所称道的,茶香扑鼻,还没喝到口中那种奇异的味道已经沁人心脾。
客厅不大,沙发就像条小船,大得惊人,考虑到两个主人那种身材,这不足为怪。它占据了大部分空间。木地板走上去咯吱作响,墙壁上碎花壁纸也有点打卷,除了非常洁净的白色陶瓷茶具,其他的家具,茶几略显破旧,这是个很典型的普通美国家庭。
我的家有点乱。
芬妮糖果说,语气一点也不遗憾,反而让人觉得理所应当。她对我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再没理我。两个女人一问一答,看得出芬妮有点生气,对Theron这么久没出现很不开心。但她却一点没有责怪,看着Theron的眼神就像看着妹妹,不管对方如何伤了她的心,干了什么错事,她永远会原谅,并且绝不附加任何条件。
我静静喝着茶,真想出言讨教,这么好喝的茶是如何煮成的。印度茶?不太像,没有那么辛辣。英国茶?那更不可能,英国茶甜的腻人。肯尼亚茶?鬼知道肯尼亚茶什么味道!从她们交谈中我发现芬妮非常直率,当她得知我和Theron昨天才认识,她立刻警觉起来,那副表情简直像极了格奈瑞警官从车窗外看我的样子。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不知道在问什么,而Theron或严肃的摇头,或急忙的点头,有时候就略显迷茫的不知所措。但有一种表情始终都在——她每次不自觉看向我,嘴角也同时不自觉上扬。只有幸福亦或渴望着幸福到来的人才能有这样的不自觉。也许。
她们在回忆过去美好时光,只是过去怎么可能全是灿烂的阳光,乌云一丝丝弥漫,只是她们还没能察觉。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了那个名字,但记忆对我很友善,我后来怎么也找不到这个名字,他像一把微尘,倏忽不见了。但微尘也是尘土,虽然细小,很细小,当它进入你的眼睛一样会让你一阵酸楚,更何况它对于某些人并非普通的微尘,而是生命之壤,是星星破碎后留下的星尘。
哭泣声让芬妮愤怒,对她自己说错话的愤怒。当然,这不能全怪她,她错误的判断和对我的疑虑,再加上对这个天使发自内心的关心,让她乱了方寸。
她急忙望着我,发出无奈的求援信号。
这种哭声比小天使的哭声让我更加手足无措,而求援信号我更无法无视,我的脑子飞速旋转,该怎么办?我对这个哭声背后的故事一无所知,猜测不等于事实,如果她真的是我的。。。
我没敢沿着这个想法继续想。
转移注意力!我最擅长的办法。
芬妮,您知道魔鬼湾吧。
我向她眨眨眼。
那个该死的鬼地方,您去哪里了?
芬妮似乎看懂了我的做法,她急急回应。
如果某个人邀请您去游泳,却把您骗到那里,并且鼓动您从那里跳下去。请注意,我还没说完。这个人说好一起跳,而她在您跳出之后,她才跳。您对此会作何反应?
哭声在我开始开口就减弱,等到我说完,它就变成了抽泣。
第一,维尼,我根本不会去那个鬼地方。第二,维尼,假如我真的有一天突然神志错乱去了那个地方,有人敢这么对我,我就会狠狠踢他的屁股!不管他是谁!
芬妮!
一个声音还带着哭腔响起。
我很同意。那下一个问题。如果您好不容易要睡着了,一个甜蜜的梦触手可及,忽然,有人拉响警笛拼命把您摇醒了,您会怎么对付这个人?
这次芬妮显然被我弄糊涂了,而一旁的Theron开始喊我的名字。
哼,我会狠狠踢他的屁股!
哈,哈。
Theron破涕为笑。
芬妮想了又想,一脸茫然,看看我,又看看刚刚还陷入悲痛,现在居然被我两句问话成功露出笑脸的Theron。她怎么能猜到其中缘由?
等一下,维尼,你是说他拉着警笛?
我笑而不答。对不起,格奈瑞警官!只能牺牲你了。但愿你能解释的通。
欢笑重新回到了小屋,谈话还在继续,不过这次我没有被忽视,摇身一变成了主角。芬妮的直率,我的谨慎,Theron的不耐烦——她自己没有感觉到。我和芬妮的谈话被她一次次打断,当我们准备听她说时,她就支支吾吾,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每次芬妮就用意味深长的眼睛看着她,或者干脆起身端起茶壶去厨房灌一壶新茶,这一去至少五分钟。
怎么她还不回来?
Theron的埋怨很轻松。她凝视着我,就像我头上突然长出来犄角,耳朵变尖了,两颗牙齿从嘴里伸出来——你这个怪物,你这个奇怪的男人。她可不知道,我瞧着她,心里也是有同样的感觉。我们说了很多,却几乎没一句重点。不过,我总算知道了魔鬼之角。
对不起。。。
她刚刚开口就很自觉没往下说。
我怎么知道你会傻乎乎的往下跳。
她说。
我实在懒得反驳她,只是笑笑。
你的胆子很小。。。哈,骗子!我怎么就会相信你。
我胆子就是小,还记得昨晚那只老鼠吗。
呼,不会吧。
女人瞪大眼睛,她咯咯大笑起来。
我的性格有缺陷。但是,胆小不等于懦弱,没人是完美的,我们只能尽可能做到完美。很抱歉,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那种体验是第一次。请!
我继续说。
请打消你的想法,我决定听芬妮的,谁敢再鼓动我去跳,就狠狠踢他的屁股。
谁在说我。
在Theron放声大笑时,芬妮笑吟吟出现。
维尼,背着别人可不能说坏话。
是,如果您认为那是坏话,那估计我要让您失望了。我会继续说,直到您用茶堵住我的嘴。
我一本正经的说。
嘿,维尼。
芬妮重新满满斟了一杯茶。
今天是我这一年来最开心的时候,您可以想说您想说的一切话,只要我的天使能听得开心。
芬妮,一定会的。
相聚永远是短暂的,留下笑容的我们告别了芬妮,再一次上路。不是我们主动要走,而是芬妮忽然似乎想到了有非常重要的事,她毫不客气把我们推出屋外,而当我从后视镜回头眺望,她却长久站到路边,一动不动,她的手伸在半空,如同静止的一尊雕像。这一对男女果然是一家人,他们表现的竟然如此惊人相同。她和格奈瑞警官一样落寞。
呼。
真希望还能再喝到那么好喝的茶。
我说。
一定会的!
她说。
汽车在海边公路疾驰,城市已遥遥在望。
车窗外阳光在变弱,远处天空中,流云悄然聚合,似乎一场风雨即将来到。太平洋的波涛声从若有若无的轻缓变得持续而清楚,一只黑色大鸟进入我的视线,它跟随着我们,一直沿着海岸飞翔,体型大的惊人,两只极为宽阔修长的翅膀,暗红色脖子和前胸呈现出夺目的光泽,白色长喙,尾巴像鱼一样分叉。
它自由自在,看不到羽翼扇动,却依旧极速迅捷,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把它托住,它根本无需费力。
Frigate!
Theron微微侧脸,瞥了一眼对我说。
我一脸茫然,护卫舰?
考考你,化学博士。你猜猜她的翅膀有多宽?嘿,不许google!滑头。
嘿,你怎么。我只是看看有没有人打电话。
嘻嘻,好啦。要猜吗?
我歪着头。
可以,但是猜对有奖励吗?
猜对了我们再说。
那不行,Theron小姐,
她不自觉舔了一下嘴唇。
你以前不知道这个鸟吧?
没有,第一次见。
好,那你猜吧。
啊,猜什么?没奖励我还不如睡觉,哎呦,我的腿啊。
怎么了?
Theron马上降低车速,急切的问。
腿好疼!
她赶紧看后视镜,车速更慢下来,看样子准备停车。
应该不会啊,就是表面擦伤。
她自言自语的说,半信半疑的看着我。
我赶忙伸手阻止她。
我没事,现在不疼了。
不行!我要再检查一下,必须!
她第一次让我看到她固执的一面。
车被小心停到一个向内凹陷的临时停车场。
让我看看。
她跳下车,转到副驾驶,拉开车门。
你别动。
我今天穿着一条咔叽布蓝色长裤,裤脚瘦而窄。
别看了,真的没事。
不行!维尼,我可是Harvard University Longwood毕业的。救死扶伤是我的职责。
我瞠目结舌,呆呆看着她。她有意学我,故意把本可以很简单的表述说得一丝不苟。真的假的?全球第一的医学院,用凤毛麟角这个词才能勉强形容这个学校毕业的学生。
她当然骄傲,这样还不骄傲那就是虚伪。天使会虚伪吗?
我却很虚伪,她见我坚持不动,就逼上来。
Theron小姐!
她嘻嘻笑着转过头。
膝盖的确没事,鲜红的伤口已经变成了黑褐色。但我有事,她的手指刚刚碰到我的皮肤,一股电流,就像暴雨后水流渗入高压配电箱,噼啪作响,在黑夜中绽开一团烟火耀眼夺目。如果再不切断,后果难以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