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际的黑暗，海水怎么会给人这种感觉？但是这种感觉瞬间包围住我，我没法再怀疑。当风从耳边消失，它就来了。我在下沉，再下沉，它就越加强烈。可是，黑暗永远只能是暂时的。因为有天使，她们不会轻易出现，只在你最需要她们的时候伸出她们美丽的翅膀，带你远离黑暗，奔向光明。
肺部的刺痛在我浮出水面后迅速消失，小腿，大腿，腰腹，胸口，脸颊，鼻腔，眼睛，浑身上下的麻木开始火辣辣的，就像从冰水中投进沸腾的热水中，无数只牛毛钢针刺进去又拔出来，那种滋味真叫人无法忍受。我大口喘着气，慌乱的踩着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在哪里？是否安然无恙？
海面出奇平静，就在不远处，一个白色影子飞速冲向我，双臂激起洁白的浪花，在浪花间我看见一双焦急，不安，恐惧的眼睛。很奇怪，我们在悬崖上时，几乎脚碰脚，下来之后之间的距离竟然有好几米远。她是什么时候跳的？
她在大喊我的名字，身随声到，我刚刚张口，一股海水很不客气灌进我的嘴里。咳咳，我大声开始咳嗽。这时她已经到了我身边。
你怎么样？
一个身躯贴在我身上，两只手捧住我的脸认真端详。
我没事，你哪？
胸口闷不闷？
她似乎对我的回答一点也不相信，那双眼睛异常严肃。
别笑了！有没有什么部位特别不舒服？
我的确不舒服，很不舒服。就在她的手捧起我的脸时，海水从冰冷变成暖洋洋，从每个毛孔渗进去，那些刺痛奇迹般消失，身体轻飘飘的犹如失重。我的不舒服不是这里。
我没事，你呢？
我重复着说。
真的？
大概看到我的笑容很平静。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几乎同一时刻，她的身体不可控制的发起抖。
你怎么这么傻？我让你跳你就跳？你会摔死的，你知不知道！
她收回手，温柔的问话转成怒吼。
有什么好怕的。
我小声嘟囔。
你说什么？
她拧起眉毛，眼睛瞪得溜圆。
你敢跳我就敢跳！
笨蛋！笨蛋！
所有的文雅礼貌还有面具仿佛被海水融化了。
她返身向岸边游去，只游了几下，就回头吼了一声。
走啊！愣着干什么？想等再跳下来一个傻瓜你们两个做伴啊。
我吓了一跳，仰头张望，这一看，一下子就心惊肉跳。峭壁如刀锋。我承认她的怒骂很有道理，只有脑子不正常的人，才会从那么高的悬崖上往下跳，稍稍有点物理常识的人，绝不会轻易干这种蠢事。
等等我。
我向她追去，嗓音打着颤。
唉。
女人想接着说，又强行忍住，她伸出手。
我们慢慢游到了岸边。岸边可不是平缓的沙滩，而是一块块巨大的礁石，非常滑，登山钉锲到岩缝中，它们之间用一条鸡蛋粗的金属链条逐一连接成攀缘的扶手，看来这个地方真是早有准备。
跟着我，注意别踩有苔藓的地方。
女人一边爬，一边小心嘱咐。
这可是我的强项，抱石，攀岩，速降。但我哪里知道，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摔死的都是会爬山的。盲目自信和心猿意马差一点就让我付出惨痛的代价。
黑色礁岩，白色轻盈的身体，难以形容的旖旎曲线纤毫毕现，这可不是电视，电影，画报上那些女人，她们离我千万里之远，而此刻，这样的美女就在眼前，触手可及，一步之遥。
为什么上帝如此偏心？难道她真的是天使？一个上帝的宠儿才会如此完美。但上帝又怎么如此狠心？让这个天使折断了翅膀，那该有多么疼？他难道不知道？难道有些美好唯有牺牲才能拯救？
她的走神差一点让我们跌入悬崖，我的胡思乱想险些让我跌的粉身碎骨。
小心！
话音未落，我感觉脚趾如履坚冰，又湿又滑，完全失去了平衡，眼前一片黑影扑面而来，膝盖首当其冲重重的磕到岩石上，和那只抓住金属链的手同时撕裂般剧痛。就在这千钧一发时，一只手已经闪电般抓住我的另一只手。
抓紧！
女人大吼。
幸好我这些年也曾经有过这种经历，她的救援再加上我结实的手臂，刹那间，我用两只脚尖死死抠住岩石凹陷处，非常疼，但我用尽全力找回了平衡。
你怎么样？
呼，没事没事。
你怎么这么笨啊！抓紧我！
就这么一步一步挨上巨石，我们又一次脱离险境。
女人极快的检查我的身体。我的膝盖破了，鲜血横流。手指因为瞬间承受了全身重量，几乎没了直觉，脚趾甲盖也劈了，脚掌被粗糙的岩石划出几道伤口，也在流血。女人仔仔细细检查后，她轻轻揉着我的膝盖，接着又把我的手放在她的手心慢慢拉伸按摩。
怎么样？好点吗？你没事的。
我看着自己的脚。
那也没事，伤口很浅。
她竭力安慰我。
啊，你怎么了？
她惊奇的看到我的脸就像熟透的西红柿。
我移开目光，几乎是在咆哮。
我没事！
天使成了魔鬼，我知道我再不扭过头，它就会亮出獠牙。
喊什么啊，坏蛋！
女人哎哟起来。
我的手好疼。。。
我急忙回头，目光和一双眼睛砰然撞到一起，是渴望吗？是的。是恐惧吗？是的。是溺水者看见了救生筏；是初春某个夜里你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滑过街头路灯时闪出的光芒；是风，吹皱了湖面。
更是石子呼啸而来。
第四粒石子。
在我向前迈出一步，闭上眼睛的最后一秒，我看见了她的痛苦和犹豫——她的脚在后退，很小的一步，小到几乎难以察觉，就像I裂开成了！，又扭曲成了？。我收回了脚，既是很不情愿又是如释重负。
是不是救我时拉伤了？
我问，同时停止了前进。
嗯。
沿着一条极其隐蔽的小路，我们手脚并用爬回到悬崖顶端。我一直走在前面，伤口一直在疼，尤其是脚下沙石粗糙坚硬，不断刺痛我的伤口，可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乘人之危，趁虚而入，这可不是我的做人准则。赶紧离开这里，离开她，不给自己干蠢事的时间和机会。我下定了决心。
她一直默默无语。
汽车重新回到了大路。在那个画着兔子的大牌子出现之前，再也没有人说话，她一直目视前方，非常专心致志驾驶车辆，而我就歪着头，闭上眼，装成疲惫的样子。她的判断没错，我的伤很轻，膝盖和脚掌只是隐隐刺痛。
可恨的野兔子！
也不知道她是在借题发挥还是真的恨透了那些冒失鬼兔子，她大声喊。
都是坏蛋！坏蛋！
我没吭气，心里想，你就算指着我鼻子骂，我也当没听见。
你干嘛不说话？你说说，它们可恨不可恨，讨厌不讨厌！它们怎么能就突然出现，这些胆小鬼！
我仍然不说话。早就告诉过你，我是胆小。我心里想。
我恨它们！
女人降下玻璃，探出头，冲着外面大喊。
我恨你！
说来就这么凑巧，一辆车正好迎面开来，一个男人得意洋洋开着车窗，吹着海风，这声怒吼直接送到他的耳朵里。这家伙被吓得不轻，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的车左晃右摆，猛地刹住，横到路面上。
哎呀。
女人眼见自己差点又惹了祸，连忙缩回头，伸伸舌头，胆怯的盯着后视镜。她的样子那像一个成熟的女人，简直就是个孩子。
看什么啊，还不快开！
我故意说。
他会不会追上来？
啊，不会吧。
女人深深踩下油门，雪佛兰吼叫起来。
似乎霉运要在这一天深刻的给我们以教训。几分钟后，我们听见车后响起一阵警笛，后视镜里大灯忽闪忽闪。我扭头看去，一辆警车追了上来，蓝色警灯闪烁不停。
Theron看看后视镜，又向我吐吐舌头。
怎么了？
都怪你，超速了！
她瞪了我一眼，降低了车速，慢慢停到路边，并且打开了双闪。
那辆警车离我们之后大约有两个车身停下，大概是因为白天，那个魁梧的白制服警察没有如临大敌，他跳下车，一只手扶着腰间的手枪，左右看看，先指挥一辆路过的车加速通过，这才不紧不慢走过来。
他大概远远看到驾驶座上是个女人，戒心进一步放松，摇晃着走到车边，一边扭头看路面，一边用手指扣扣车玻璃。
Theron降下玻璃，她早早就把驾驶证拿在手里。
你好，女士，请出示你的证件。
警察一头金发，鼻子超大，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留着一撇很重的黄胡子。他态度很友善但透出公事公办不徇私情的那种程式化样子。他接过驾驶证，没急着看，几乎没看女人，而是警觉的探头看看车后座，又瞥了一眼我。
您超速了，知道吗？女士。
对不起。
Theron一直没抬头，她爽快的承认错误。
警察这才去看驾驶证，他显然愣了一下，又仔细看看，马上就盯着女人的脸，似乎特别吃惊。
Theron小姐！
是。
上帝，真是你啊！
警察一下摘了帽子，兴奋异常。
我啊，比尔啊，你难道不记得我了？
女人捂住了嘴巴。
格奈瑞警官，真是你，你的胡子。。。
嘿嘿，帅吗。
格奈瑞警官的得意和兴奋溢于言表。
一年多没见你了，我真高兴，你是从福利院回来的？
是啊。
这个该死的斯蒂芬，居然不告诉我！FUCK！
对不起。
他的脸居然红了，为了自己的粗口。
哈，别道歉，他也不知道，我是临时决定。
是吗。哎呀，你不知道我多高兴。
他小声嘟囔了两句，很小声。
嗯，见到你我也很高兴。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交谈起来。
这不是一个仰慕者也是一个崇拜者，我几乎立刻判定。谈话中，他时不时瞟我，看得出他非常意外有我这么一个东方男人出现。
Theron看出来了，她很大方扭头向我介绍。
这是格奈瑞警官，我的好朋友。这是维尼，我的。。。他刚刚从中国过来。
我探长身体，和格奈瑞警官握握手。
两个人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不断有陌生和熟悉的名字传进我的耳朵。珍妮护士，丹尼院长，芬妮。。。当然。最多的还是小天使。如果不是格奈瑞警官肩头的步话机发出一阵呼喊，他就没打算停住口。他皱起眉，似乎被这个打断极为恼怒。
你去忙吧，给我！
女人伸出手。
什么？
罚单啊，我超速了。比尔。
格奈瑞警官好像根本没听见。
他们在喊我，我。。。
他有点犹豫，欲言又止，转头冲着对讲机大吼两声，对方立刻变成哑巴。
比尔！快点啊，我超速了。
天使怎么会超速？即使超速，那也是上帝的旨意。
这句话再明白不过，他是决计不会开任何罚单给这个女人。
如果这个事传到她们耳朵里，上帝啊，某些人再也不会让我进家门一步，你可不能这么害我！
这句埋怨让女人噗嗤乐出声，她不再坚持。
她天天在我耳边唠叨，她多爱你啊，Theron小姐。
女人的眼圈忽然就红了。
对不起，请告诉她，我也爱她。
当然，她知道，要是我回去告诉她你又来了，而且那么开心。嗨，维尼先生，谢谢你。
这个突然的道谢难道又是一颗石子？
我没有再解释，心中的疑惑愈加沉重。
我们告别而去，走了很远，还能看见后视镜里那个高大魁梧的影子久久站立不动，他的手伸在半空中，久久不肯放下，显得那么落寞。落寞，一个警察居然给我这种感觉，真是不可思议的事。
我要去看一个朋友，您能陪我吗？
车继续前行，Theron闷闷不乐。在通过一个路口时，她像是下了极大决心，放慢车速，扭头看着我。
好，不过，希望她那里也有好喝的茶。
我怎么可能忍心拒绝她的要求。
你怎么知道？
她一脸诧异，彻底刹住车，舌头舔舔嘴唇。
也许她不知道她这个动作多么性感。
即使在那块岩石上，她裸露的身体也没有此刻让我心醉神迷。
我知道什么。
我含糊咕噜着。
她很会。。。
Theron又一次舔舔嘴唇。她的眼睛里有一盏灯，啪的打开，我却仿佛瞎了，我紧紧盯着她的嘴唇，一眨不眨，一个声音大喊。你再来一次！再敢来一次！
警笛再一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