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知行一手拿着火把,一手将柴刀取出,攥在手上,小心翼翼靠近白骨。
走近细看,白骨死的不能再死,大约是没法再动了。
检查了一番,这些白骨的伤痕只一处,头盖骨上额头位置,有个指甲盖宽的扁形小洞。
小洞的断口极为光滑,不像是动物啃咬,倒像是坚硬锐器所为。
胡知行反而放下心来。
毕竟若是凶兽所为,可能还盘踞在左右,若是人为,凶手多半早已离去。
甚至,凶手就在刚才过来的洞口那边也未可知。
白骨在这里不知多少年,那些布条,轻轻一碰,便化为齑粉。
不过,除了骨头,也有些不朽的。
胡知行从白骨身边的地上泥土中,翻出一柄赤铜小剑。
长约半尺,剑刃上刻满扭扭曲曲如蚯蚓一般的符文。
小剑太短了些,做匕首都勉强,加上在地面只露出小半截,若非胡知行仔细寻找,差点就错过了。
胡知行用衣服擦拭剑身,剑刃一点锈迹也无,而且立刻闪耀出金属光泽。
他多看了片刻,便觉得细针刺眼一般难受,赶紧用布层层包裹,收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洞窟的地面已经翻遍,并无他物。
胡知行将注意力放到了白骨上,果然有了新发现。
抖落白骨上的泥土,在肋骨连接脊椎骨的地方,卡着三片玉牌。
玉牌通体灰白,颜色与骨头近似,加上积了尘土,所以乍一眼竟然没看到。
玉牌均是半尺长,两指阔,薄如蝉翼,却又异常坚硬,触手极冷。
上面有一些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和怪异图案,只是沾了泥土,难以辨认。
胡知行将三片玉牌收了起来。
又寻了一遍,再无所获。
他心中思忖,金色松子是自己找到的,与白发老者无关,所以这具白骨的遗物,大约就是白发老者对自己的“回报”了。
之前老者说我的机缘在别处,说的原来不是松子,而是这个?
胡知行离开小洞窟,回到外面大洞窟,搜寻了半天,再无其他收获。
他回到之前垂下绳子的地方,却惊讶地发现,绳子不见了。
有人来过?
好在他此时身体轻健,寻着较为平缓的地方,借助藤蔓和岩壁上的灌木,花费一刻多钟爬了出去。
出了洞口,却又是一愣。
当日进来时,正是秋天,不少树上的叶子已经黄了,风吹即落。
此时,四周却是枝繁叶茂,更有山花烂漫,层林尽染,气候也十分宜人,估摸着应该是晚春初夏时节。
胡知行拨开杂草,在一棵大树靠近树根处,找到当初系绳之处。
树干上还残留着一圈绳子。
只是手一碰,便化作齑粉。
胡知行大惊,意识到不妙,匆匆下山。
之前上山,他花了近两日,现在下山,却只小半日便到了山脚下。
下山倒也顺利,没有再碰到什么鬼怪凶兽。
一路不停,回到胡家庄。
守门的庄丁见了胡知行,怪叫一声,冲入庄内,把门噗通一声关上。
胡知行哭笑不得,叫道:“李二壮,居然敢把少爷我关在门外,讨打么,赶紧给我开门!”
过了半晌。
庄门打开,露出一张狐狸脸,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番胡知行,顿时捶足顿胸,热泪盈眶,冲了出来,朝胡知行奔来。
“少爷,你做了鬼,还不忘回家啊!”
胡知行赶紧跳开,用手拦着:“滚滚,什么鬼不鬼的,天还没黑,你见过鬼大白天出来么!”
四九一愣,仔细看了下,顿时喜道:“有影子,我听说,鬼是没影子的,你有影子,你真是少爷!”
胡知行已经猜到了事情真相,却也忍不住笑骂道:
“胡说八道什么,我当然是活着的少爷,哎呀,你个头高了不少,胡须也长了出来,说说看,你有几年没见着少爷我了!”
四九再次泪奔,哽咽道:“四九没见少爷已经三年多了,少爷,你去哪里了啊,当日你去山上,我和老吴在山下等了三日,不见你下来,老爷组织了十多人上山搜寻,找了半个月,也没找着你,大家都说你……”
三年么!
胡知行暗暗吁了一口气。
幸好不是三十年。
那天坑位置极隐蔽,紫阳山又如此大,找不着也不奇怪。
他一边笑着,一边往庄子里走。
“说我死了,是吧?哈哈,少爷洪福齐天,可不是短命之人,我随高人治病去了,所以花了点时间。咦,老爷和夫人呢,他们儿子回来了,怎么也不见来迎接!”
四九用衣袖擦拭了一下泪水,道:“老爷在布庄上查账,还没回来,夫人在内院房中,她现今在床上已经躺了三年啦!只怕……”
胡知行暗道不妙。
“夫人怎么啦,快带我去看看!”
庄内其他人听得两人对话,知道真是少爷回来了,一路都是喊“少爷”的声音。
大家都瞧出,少爷的精神头明显好了,而且步伐轻快,四九跟在屁股后面,都快追不上了。
已不复之前病恹恹的样子。
喜悦的有,惊讶的有,心情各异。
到了内院门口,胡知行远远见到一个陌生女子立在屋檐下,也就十八九岁模样,容貌娇俏,眼含秋水,正呆呆地看自己。
她旁边有一个奶妈子,怀中抱了一个婴孩儿,还在襁褓中。
胡知行心下狐疑,不过无暇理会,正巧看到胡母的丫鬟春儿,当即喊住她,让引自己去看母亲。
到了母亲的卧房门外,便闻得一股浓浓的中药味。
“夫人病了多久啦?”
春儿道:“自从少爷走后,夫人就一病不起啦,看了许多大夫,都没有治好,前些日子城里大夫来看了,都……都让我们准备后事了,现在少爷总算回来了,可是太好了!”
胡知行一愣,推门进去,掀开帘子,只见床上躺着一个形容槁枯的妇人,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哪里还有半点昔日的丰润及光泽。
说是下一秒彻底闭眼,都一点也不奇怪。
“母亲,儿子回来了!”
喊了几声,床上的妇人才睁开眼。
呆呆看着胡知行:“行儿,行儿……你来接娘了么,也好,我们母子终于相见了!”
胡知行对这个便宜母亲自然说不上有多深的感情,不过毕竟受前身记忆的影响,加上见她真情流露,也不由鼻子酸楚。
他握住了母亲瘦骨嶙峋的手掌,道:“母亲,你仔细看看,儿子是真的回来了!”
胡母打量着胡知行,缓缓伸手,轻轻摩挲着他的面庞。
好一阵子,眼眶里终于涌出一滴泪来:“行儿,真是行儿,你可回来啦!”
胡知行道:“母亲,我在山中遇到高人,随他去治病了,只是没想到这一走会离开这么久!儿子不孝,苦了母亲!”
胡母叹了一口气,又是欣慰,又是遗憾。
“儿啊,可惜娘不行了,要走啦……娘照顾不了你啦,你一个人,以后要好好的!”
胡知行让周围人退下,然后从怀里取出松子,剥了十颗,送到胡母眼前。
“母亲莫要断了念想,我这里有高人赐予的灵果,你且服用下,或有妙效!”
胡母一愣:“儿啊,你的病也需要啊!”
“儿子的病早好啦,不然还能活蹦乱跳的回来见你!”胡知行笑道,“这是余下的,母亲且试一试!”
胡母这才将十颗松子仁吃下。
片刻之后,她眼里便多了几分神采,面色似乎也红润了些。
“行儿,娘似乎真的好了不少,你快扶我起来!”
胡知行扶着胡母坐了起来。
胡母又觉肚饿。
胡知行唤来春儿,让厨下做肉粥送来。
胡母一口气吃了两碗肉粥,这才止住。
“夫人是真的转好了!”春儿笑得合不拢嘴,“往日里,夫人一天连半碗粥都吃不了,果然少爷回来,夫人一高兴,啥病都没了!”
胡知行和母亲两人相视一笑,闭口不提松子之事。
谈起别后之事。
胡知行只说自己进了山中,到处寻仙访道,后来寻得高人,被带去了其他地方,得了救治后,这才回转广里县。
对于那高人姓甚名谁,自然是含糊其辞,只说高人叮嘱,不可泄露身份云云,胡母也并不起疑。
胡母欣慰道:“你现在面色红润,气息平稳,可见是真的好了!说来有一桩怪事,你离家后,正巧是你生辰那日,我睡在床上,梦见两个黑衣官差,手里拿着铁链,气势汹汹闯进屋来,问我,胡知行去哪里了,还说不交出人来就押我去判官面前分说!连续三晚都是如此,我当时本就伤心,最后忍无可忍,便怒斥道,‘我儿已经失踪许久,你们不去找,还来逼问我,是何道理’,那两个官差这才悻悻离去。后来醒转,只觉得仿佛亲身经历一般,一直没有忘记。”
胡知行一愣,心道,莫非母亲梦见的两人是拘魂的阴差?
自己刚出现在这个世界时,也是被两个黑衣官差拿铁链锁住,动弹不得,后来知那是阴差。
细思一番,这种可能性极大。
当时白发老者说自己的问题已经解决,还多了一甲子寿命,但言下之意,却似乎并非是指我吃了松子的缘故,否则当时便可说明。
阴差寻不着自己,莫非是因为自己进了那地方,已经不在俗世?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自己岂不是一个地狱的“逃犯”?
虽然这只是一个推测,不过胡知行却隐隐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