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泉州的人不熟悉陆雅川的秉性,还当他是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是个好性儿脾气。
他的温雅,只在母亲或兄长面前显露。不过是卖兄弟的情面,知道母亲爱看家宅安宁,这才给大嫂、二嫂几分好脸色。
至于林蔓珠……既然挂着他夫人的牌子,那就面前算个房内人,且袒护几分吧!
旁的人,若是触怒了他,那么休怪他手腕狠厉,不留情面了。
方才赵嫣儿为难林蔓珠的画面,他也是瞧见了几分。
不得不说,这女人真是好心机。前一瞬张牙舞爪,后一瞬便小鸟依人。
陆雅川的凤眼微微挑起,黑眸里透出一股子狠厉之色,他勾唇,不轻不重地道:“本官的亲娘膝下只有三子,从未有过女儿。故而,本官并未有什么劳什子妹妹。你这般信口雌黄沾亲带故……冒充官家家眷,可是要入刑狱司的!”
这话听着语调不重,可赵嫣儿再蠢也知道,陆雅川在家也捧起官威来,分明是要给她一个教训!
届时,一顶“冒充官眷”的帽子压下来,怕是她承受不住呢!
闻言,赵嫣儿顿时胆怯了。她只瞧见陆雅川好颜色,却忘了他也是有雷霆手段的吏部侍郎!
年纪轻轻爬上正四品高位的官家郎君,有哪个是好相与的?!
赵嫣儿两股战战,她结结巴巴地解释:“小……小女不是想冒充大人的家妹,而是几年前,小女曾和大人有一面之缘,姑姑提点小女,可唤大人‘雅川哥哥’。”
陆雅川一听那句姑姑,明白这是赵氏娘家人。
她说的一面之缘是几时呢?陆雅川皱眉细思,却并未有印象。
他一心只有圣贤书,秉烛夜读,只为科考,谁还记得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儿?
陆雅川没打算闹得太难看,只讥声道了句:“原是大嫂娘家的亲戚……不过你家中的管事嬷嬷怕是要吃板子了,这辈分也不对。本官大嫂乃是你亲姑姑,那么本官勉勉强强也算得上是你叔伯辈分的人,唤一句‘哥哥’可不乱套!”
陆雅川这辈分搬出来,是要和她撇清关系,断了念想呢。
赵嫣儿心里凉了半截,若是真将陆雅川认成叔辈……那她还想成为他房中人?见鬼去吧。
因此,赵嫣儿大着胆子解释:“小女的姑姑是陆大爷之妻,小女沾的是岳家的亲戚,真要讲究起来,其实……我和大人非亲非故,也不必用那套繁文缛节来约束……”
赵嫣儿轻咬下唇,欲语还休。她提点得小心翼翼,再蠢笨的人都该明白她的心意了。
岂料,陆雅川每逢儿女情长,原本的七窍玲珑心也变成了不开窍的榆木。他慢条斯理地道:“哦。若是这样说来,你和陆家全无关系,对吗?”
赵嫣儿欣喜地点头,道:“是,正是这样的道理。”
陆雅川微微一笑:“既如此,一个外人冲撞了本官的夫人,不跪下赔礼道歉,还敢带奴仆掌官家太太的嘴,这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怕死活呢!”
他这话说得狠辣,字字句句都将赵嫣儿往悬崖峭壁上逼。
赵嫣儿原本羞怯的儿女心思荡然无存,满心只觉得惶恐。她愕然抬头,望着陆雅川。
她浑身上下都不得劲,只觉得彻骨严寒。陆雅川那张笑面皮囊下,究竟装着怎样睚眦必报的本性?
就因为林蔓珠是他名义上的夫人,他就这般护着吗?
左不过才认识几个时辰呢!
赵嫣儿又妒又怕,嫉妒林蔓珠命好,竟得来这样护短的夫婿;害怕是因为陆雅川官威逼人,压得她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见赵嫣儿抬头,陆雅川又道:“刁民无状,没本官的令,竟敢目视本官。若不是看在大嫂的面上,本官早将你发落了!”
“小……小女不敢。”赵嫣儿闻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慌忙低头。
这时,林蔓珠和灵芝也行至陆雅川面前,灵芝朝他行礼,大大方方纳福:“给三爷请安。奴婢要带三夫人去见老太太,岂料路上被赵小姐拦下来,若不是三爷撞见,怕是这道儿都过不了呢!”
灵芝是老太太院子里的人,自有老祖宗庇护。
满陆家谁都卖她一个薄面,即便她说话张狂些,也自有陆老太太发作,轮不到旁人上手。
因此,即便恨灵芝恨得牙痒痒,也奈何不了她!
有时,观灵芝态度,便知老太太风向。给谁好脸色了,给谁殷勤伺候了,一举一动都有她的深意在内。满大宅院的老人精一品便知晓,该捧哪个主儿,该踩哪个主儿,半点差池都不敢有。
陆雅川知道她跟了母亲多年,且见她不是个捧高踩低的刁奴,也愿意给她几分好脸色。因此,只喊了句“起来”,也没让人行跪拜礼数。
两下相比,赵嫣儿更觉得耻辱。她真是丢人极了,在陆雅川面前,竟连个奴仆都不如。
陆雅川懒洋洋掀了掀眼皮子,唤林蔓珠过来:“你来。”
林蔓珠不敢拂陆雅川脸面,垂着头,小步走过去,问:“三爷有什么吩咐?”
陆雅川道:“本官向来宅心仁厚,不爱刁难后宅女子。不如这样吧,赵小姐给内子道一声歉,本官便既往不咎,你看如何?”
他装得一副慈眉善目的温良模样,好似真就本性温柔。实则,真要胸襟宽广,大可放赵嫣儿离去,不追究此事。
此时在后宅院里撕破脸,不过一刻钟,满陆家都知道这一茬子了,赵嫣儿脸面又往哪里放呢?
赵嫣儿的眼泪扑簌簌往下落,心里恨不得将林蔓珠碎尸万段。
见她犹豫来去,还不肯服软。
陆雅川心里起了点厌烦的心思:“别哭呀!你这一哭,可不是怪本官不仁厚、处事不公正吗?可见,你心里很有怨言。”
赵嫣儿知晓自个儿不道歉,怕是今儿很难过去了。
她咬牙切齿,道:“是小女不好,冲撞了三夫人,还望您大人有大量,莫要同我计较。”
林蔓珠很是大方地一笑:“嗳,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原谅你啦,这事儿就这么过去吧!”
林蔓珠是个不记仇的性儿,只要赵嫣儿不为难她,她也不会特地去折腾人。
赵嫣儿见这一对夫唱妇随,讴得她险些吐血。
她随意行了个礼,携着丫鬟,急匆匆溜了。
回了小院里,赵氏闻讯赶来,温声问她:“我都听说了,你怎么和那丫头对上了?”
赵嫣儿是满腹委屈无处说,此时柳眉一蹙,堪堪落下泪来。她扑倒在赵氏怀中,扯着她那百花苏绣云水绸的褙子,如泣如诉:“都怪那林蔓珠!是她装得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倒教雅川哥哥苛责我了!果真是破落户的出身,农家娇养出来这样的狐媚子,专勾男人的魂。这才今日刚见吧,竟拉着爷们儿处处袒护!姑姑,您要为我做主呀,我可是没脸再留陆家了!”
赵氏抬起赵嫣儿那哭得楚楚可怜的眉眼,拿兰花香帕子细细擦拭她脸上的泪水,道:“这般别致的姑娘,还怕不能压那农家姑娘一头吗?你就是心太急了,这才入了林蔓珠的套儿。你想想,雅川最是要官家脸面的人,你上前去欺辱他名头夫人,那就是打他的脸面,他能不护着她吗?要真说喜欢林蔓珠,我看是没有。说美貌,谁能及得上你这用玉容膏数十年娇养出的皮相?”
闻言,赵嫣儿破涕而笑,道:“是呀!那农门女这般黑,丑死了,谁喜欢呢!也是我一时心里不痛快,这才在大庭广众之下发作,日后得谨慎一些。”
“是了。他们左不过才见了几个时辰,哪来的夫妻情谊。你且等着,待日后雅川知晓了你的好,可不是随时能坐上官夫人的位置,肆意处置那农门妇了?”
“正是正是!”见赵嫣儿心里畅快了,赵氏也暗暗叹息。
她对这个侄女儿有些心烦,她最是周全体面的人,娘家侄女儿却这般跋扈,反倒落了她的名声。
若不是赵嫣儿有一副好皮囊,她又怎会领她来府上勾搭爷们儿?罢了,这脑子笨些就笨些,好在是娘家人,今后真成了妯娌,亲上加亲,她也好拿捏些。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林蔓珠被陆雅川庇护了一程子,大为感动。
她羞怯地道:“三爷,此前多谢你替我出气。”
陆雅川慵懒地睨她一眼,冷声道:“我不是为了你,全是为了自个儿……你少自作多情!要知道,欺辱你,岂不是在打我的脸?”
陆雅川此前这样言语来回打了一场官司,如今身子疲乏得紧。
他回了屋,进门前,道:“不是说娘要寻你吗?那你去吧。”
“是。”林蔓珠乖巧地应了一声。
就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刻,陆雅川又补了一句:“还有,我只能护你一时,今后还得你自个儿立起来。若是不能成事,被人欺辱了,可别背后寻我哭鼻子,我没那点子怜香惜玉的心。”
陆雅川冷冰冰地敲打了她一顿,随后便关门小憩了。
林蔓珠还在回味陆雅川的话,岂料灵芝噗嗤一声笑,道:“三夫人,三爷可真偏疼你!”
林蔓珠尴尬地道:“哪有……”
“你是不知晓,三爷自小就是个话少的主儿,从未这般替人出头。今儿真是太阳打西面出来了,头一桩呢!”
林蔓珠无奈地摇头,道:“他只是好脸面,男人嘛,都爱面子,并不是为了我。这些话,不必多上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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