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要是脸皮子薄的官家小姐，恐怕此时已经被吴氏气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了。
奈何林蔓珠是乡野出身，性子粗糙，没那等细腻心思，当下只是审视着吴氏，没半点慌乱之色。
见林蔓珠这般镇定，吴氏心里头也打突。可她拿了人钱财的，事儿若是办不好，怎么拿后面那一笔酬金？
她承受住众人的目光，咬了咬牙，泼妇一般探手朝林蔓珠的位置抓去。
就在她快要碰到林蔓珠的时刻，手腕半道上被人截了胡。
原是陆雅川扣住了人的手腕，指尖微微施力，便让人疼得叫苦不迭。
吴氏哎呀乱叫：“爷……爷您轻点！”
她都忘记摆出岳母的气势，忙不迭求饶。
陆雅川猛地一松手，吴氏没有防备，霎时间摔到了地上，龇牙咧嘴捂住手腕。
不是说这陆家三爷是个病秧子书生吗？怎么手劲这般大？！
还没等吴氏开口，淑芳便扑到了吴氏身边，哭天抢地地喊：“娘！你没伤到吧？”
她楚楚可怜地一抬眸，故意扮作娇弱模样，望着陆雅川，道：“不是我娘想给珠丫头泼脏水，而是她生性放荡！妹夫有所不知，别看珠丫头年纪小，其实她可会勾引人了！我们村里的壮小伙没一个和她关系差的，一见她都是笑模样！”
淑芳其实心里头很妒恨林蔓珠的好人缘，自从林蔓珠赶集之后，那些村民不知为何都对她另眼相待，还会给她送点瓜果蔬菜。一个黄毛丫头怎可能和大人们关系好？想来是有不清不楚的勾当在里头。
闻言，陆雅川一面拿帕子擦那只碰过吴氏的手，一面和林蔓珠耳语：“你说的二牛哥可在这些壮小伙的名单之中？”
林蔓珠一时语塞，她怎么都没想到陆雅川能这般记仇。昨日不过随口一提她喜欢能下地干活的健壮小伙，最好肖似二牛哥，没想到他就记挂在心上了，还悄声讥讽她。
不过陆雅川能同她窃窃私语，并不将此事宣扬开来，可见他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林蔓珠有了几分底气，她和淑芳对峙，道：“浑说什么？！我和村里人关系好，是因为我上镇里卖米卖菜有专门收货的主顾，还帮他们推荐我们村里人的货源，大家伙儿一块儿挣钱。得了我的好处，自然是要帮我讲话的，难不成学你这样恩将仇报？”
林蔓珠很心寒，她以为她这些年对后娘和继姐的付出会被人瞧在眼里，嘴上不说好歹心里感恩。
谁知道，人家就是当她是白得的苦力，半点都没惦记着她的好。
林蔓珠不打算给吴氏和淑芳体面了，既然人都招到她跟前了，还让她没脸，那她也得狠狠打回去，让这些人不敢再惹她。
最重要的一点是，得让大金主陆雅川看到，她是个能干的，至少自个儿能立起来。
不然她怎么稳坐官夫人位置，混那五百两和离体恤金呢？
思及至此，林蔓珠壮了壮胆子，道：“既然你们说大虎和我有苟且之事，那你们喊他入府来，我当面和他问个明白！”
林蔓珠气势汹汹的模样震慑到了吴氏和淑芳，她们原以为林蔓珠百口莫辩，会仓皇逃离，岂料她半点都不怕事，还敢找人来对峙。
是不是有什么后手啊？娘俩面面相觑，只能硬着头皮，道：“既然你要鱼死网破，那我们也来辨个清楚！老太太，大虎就在府外，您让丫鬟去喊他进屋里头来吧！”
陆家老夫人盘着手里的佛珠串子，道：“既然如此，灵芝你去把人喊来。要是这事儿是假的，敢泼我家儿媳妇的脏水，那自有官家的人替老身拔除这些臭嘴浊舌的。”
吴氏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陆家老夫人话里话外都在偏袒林蔓珠，想必是还不大信这事儿。
不过她昨晚给了大虎好处，这人应该也不会反水。反正他们三人串通一气，核对过计策，这肚兜她还特地让淑芳上过身，留有女儿脂粉香的，想来错不了，林蔓珠也没法子翻身！
吴氏心里头微定，等着大虎过来。
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大虎也是头一次来这样的高门大院，他腿肚子打颤，可一想到怀里头揣着的五十两银子，恶向胆边生，又支棱起来了。
他抖擞起精神，进屋里一见林蔓珠，便扑倒了她的腿边，喊：“珠儿，你不是说要等大虎哥来提亲的吗？怎么为了陆家的荣华富贵，就这样糟蹋我的心意呢？明明咱俩什么事儿都干过了，你早已经是我的人了！”
他先一步叫嚷开，还没等碰到林蔓珠，就被她一个窝心脚踢到了一侧。
林蔓珠道：“大虎哥，你还记得去年小虎子生病，是我帮你垫付诊金，帮你医治好他的眼疾吗？”
大虎被她一问，顿时哑口无言。
确实，林蔓珠是个好姑娘。此前乡亲们在她爹病重的时候都没帮衬过，可她会做生意发迹了，也不忘乡里乡亲，还帮忙介绍酒楼里的掌柜收购菜源。
大虎原本不想蹚这一滩浑水的，可是他家境贫寒，还有身子骨弱的弟弟小虎子要养。所以在吴氏捧着二十两银子寻上他的时候，他动摇了。这么多钱，都可以买个宅院了，至少他和小虎子的生活能立马好起来。
最重要的是，在林蔓珠为了给小虎子治病仗义垫付诊金的时候，大虎对这个笑起来明艳动人的姑娘心动不已。
小虎子也喜欢林蔓珠，成日里问蔓珠姐姐何时来家里做客。
而林蔓珠心肠好，也顾念他的弟弟，时不时提着鱼肉来给他炖汤喝。
大虎原本想再凑一点钱就上林家提亲去，可谁知道，林蔓珠居然嫁到了陆家。
他痛心不已，只觉得错过了心上人，成日里借酒消愁。
后来吴氏寻到了他，给了他这一个机会。
要是办得好，林蔓珠就真的成了他的人了。他会娶她的，会待她好的。
大虎那时候还有吴氏给的钱，可以买院子了，届时他和林蔓珠一定能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与其和陆家病秧子在一块儿，难道不是和他这样的精壮小伙子成亲更好吗？况且官家人家财万贯，日后姨娘小妾遍地都是，他只守着林蔓珠一个人，不会娶小老婆，待她专一。
林蔓珠傻，被富贵迷住了眼睛，大虎是来救她的。
大虎怔忪一瞬息，咬牙道：“珠儿，你就是对我有情，才待小虎子好啊！我们不是说好一同过日子，你在家里头操持，我在外头打猎种地吗？怎的如今翻脸不认人了？”
他像是想增加这番话的可信度，回头拿来吴氏手里的肚兜，振振有词地道：“珠儿，你看！这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上面还有你的气味！你说是你贴身用过的，还有女儿香，若是你不愿意嫁我，我就能拿这个宣扬出去，你是跑不了的！我们都定下了这样的誓言，你怎可以反悔呢？！”
林蔓珠听到这话，脸色非但没有发白，反而若有所思地问：“你确定这是我穿过的？！”
“千真万确！珠儿，你可别抵赖了，和我回家去吧！”大虎认真地答。
林蔓珠没想到大虎会和吴氏联手一同污蔑她，还说得这般铿锵有力。
她明明将大虎视为兄长，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林蔓珠抿唇不语，直勾勾盯着大虎哥。她不愿意相信那个在田地里掰完玉米还特地烤熟了送给她，让她背着吴氏和淑芳吃口好食的大虎哥如今会变成这样憎恶的模样！
见林蔓珠不说话，吴氏以为她是没招了，顿时得意了起来，道：“珠丫头！幸好咱们都只是在几位主子家面前聊起这事儿，没闹开，你好生回家去和大虎过日子，想来陆家念在你救活了陆三爷，也不会过多为难你的！”
瞧瞧这后娘说的话，旁人听了还真当是为林蔓珠着想呢！
这时，陆家大房夫人赵氏也曼声开口：“既然林姑娘和大虎兄弟两情相悦，咱们陆家也不能当棒打鸳鸯的恶人不是？左右三弟已经好转了，那林姑娘也可以跟着家里人回去了。反正林姑娘的三夫人身份还没上县衙手实（户籍），也还没来得及记入族谱，做不得数。你待三弟好的心思，咱们全家人都顾念，我这边给你填妆一百两，放你归家去吧。”
赵氏好似是怕这事儿成了陆家丑闻，说的话那是妥帖极了，还特地给了林蔓珠台阶下，任谁都挑不出她的错处来。
这样有清誉有损的姑娘，还是农家出身，怎样都不合适霸占三房夫人的位置了吧？
别看老夫人是个慈祥人儿，可她也是好脸面的，不然又怎会到如今都不开腔说话呢？
赵氏好笑地睥了林蔓珠一眼，纵使她有天大的本事，这一回，陆家恐怕也不能容她了！
岂料，林蔓珠不言不语，倒是陆雅川意外的启唇说话了：“且慢……既然拜了堂，收了改口利市封红，便是我夫人，如何能让外人说领家去就领家去？那我颜面何存？”
吴氏惊讶地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怎么都没想到，陆雅川居然是个不挑嘴的，连旁人亲香过的媳妇都要！敢情他是个惯爱被偷人的？这官家人的独特嗜好，那平民百姓真是想都想不到……
淑芳没想到林蔓珠脏了，她那玉树临风的夫君还会庇护她。
淑芳嫉妒得眼睛都红了，牙尖嘴利地道：“她可是个破鞋！别人碰过的，不脏吗？”
淑芳话音刚落，灵芝就上前抬手，给了她一记耳光：“住口！”
淑芳被当众扇了一耳光，耳朵疼得嗡嗡的，眼冒金星。脸颊上的疼痛尚且好忍，可这心里头的屈辱，如何能浇灭呢？
淑芳是有些村妇的泼辣性子，她当即变了脸色，上前就要和灵芝撕扯。
谁知道，她还没来得及碰到灵芝，就被粗使婆子给摁到了地上。
这府里头哪个人不比淑芳金贵？！她竟敢当众辱骂三房夫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活腻歪了！
陆雅川看了一出好戏，冷笑道：“想来这事儿闹在府里头，也没有对外泄露。都是自家人瞧见的笑话，寻个法子料理了吧。”
这是要堵住吴氏、淑芳、还有大虎的嘴，让他们不可在外宣扬。
没想到陆雅川要这样力保林蔓珠！
她究竟给这位陆三爷喝了什么迷魂汤了？
吴氏一瞬间慌了神，她以为陆三爷是个讲理的，谁知道当官的心都是黑的，整治起人来自有雷霆手段。
方才她听到赵氏的声音，又瞧见她鞋上的南珠，猜出她应该就是那日收买自己的夫人。
吴氏当即看向了赵氏，眼带恳求。
赵氏见她飘过来的眼神，心里头咯噔一声，唬了一跳。
若是吴氏当众认出她来，届时赵氏也得受老夫人疑心，还是尽快将此事料理了吧！
于是，赵氏故意顺从陆雅川的命令，喊来粗使婆子，道：“既然三弟发话了，这也算他的家事，就按照他的意思办吧！来人，将这几个造谣林姑娘的村民嘴堵起来，莫要让他们信口雌黄！”
此前都是赵氏执掌中馈，府里的下人唯她马首是瞻。很快就有粗使婆子上前动手，擒住了吴氏等人。
花厅里乱作一团，还没等吴氏喊冤，林蔓珠就朝前走了一步，道：“且慢！”
粗使婆子停住了手，问：“三夫人有何吩咐？”
林蔓珠朝大虎伸出了手，道：“把肚兜拿来。”
大虎不知她为何讨要肚兜，也许是为了销毁罪证。可民不与官斗，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大虎老老实实交出了肚兜，递到林蔓珠手上。
说来奇怪，林蔓珠一接肚兜，她的手背竟起了许多红色小疹子。林蔓珠忍住瘙痒，对花厅内的众人道：“淑芳惯爱用琳琅楼的野菊肤粉，每每沐浴以后都要将后颈与身子搓上肤粉，而我一碰野菊便会浑身起疹子，又怎么可能将沾有野菊肤粉的肚兜穿上身呢？！平日里，我连淑芳的衣物都不敢随意触碰，正是害怕不小心混淆了衣物，才将自己的东西都绣上了‘珠’字。而这条肚兜，是淑芳喜欢，我才送她的。谁知道，如今成了栽赃陷害我的利器！幸亏我一早就有防备，不然就要落入圈套了！”
此言一出，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吴氏、淑芳、大虎串通一气诬陷人呢！
陆雅川赞许地看了林蔓珠一眼，道：“既是阴谋一场，那就更好办了。来人，将这三名诬陷官家夫人的刁民，送到县衙里去！”
淑芳一听要见官，当即吓晕了。
吴氏一边抱着女儿，一面朝赵氏喊：“大夫人！都是你出的主意，你倒是帮我说句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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