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仪仗继续向宫中而去。太子在前领路，苏以寒便随太子之后。
苏以寒与太子同岁，都是皇帝的嫡子。许皇后生他不久，重病而死，皇帝封虞贵妃为后，其子苏以琛立为太子。
如今二十四年过去了，世人只称赞虞皇后贤良厚德母仪天下，却无人再念许氏母家曾为苏家江山征战沙场，血洒边疆。
王权贵族拥簇御辇，浩浩荡荡回到宫中。
“你且先回去罢，朕召虞国公来见朕，江州之事日后再议。”皇帝踏出御辇，正欲往书房赶去。
“是，儿臣告退。”苏以寒送皇帝回到宫中，见皇帝确有其他政务，只得退下。
“皇后近日身体不适，你可前去探望，尽尽孝心。”皇帝转头嘱咐道。
“是。改日儿臣备好礼物前去探望皇后娘娘。”他与皇后，没有母慈子孝，只有礼法规制。
在宫中十余年，他知道皇后什么性子，只可惜皇帝不懂。
也不知他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作不懂，作为臣子，苏以寒不能多言。
黑云压城，风啸雪骤。江府内外，被官兵重重包围，侍女婢仆就地格杀，无一幸免。
“阿真，护好婉宁！不要说你们是江家的人。不要回来！”江长枫把自己的独女交给林真，从西苑密道将两个孩子送走，自己回到府中，抵死反抗。
身后的府宅被大火吞噬，林真蒙住婉宁的眼睛，死命地拽着她往前跑。大雪盖了满头满脸，早已分不清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雪水。
林真牵着年幼的婉宁躲进树洞，用手轻拍着靠在她肩上哭到昏睡过去的婉宁。
残雪之夜，家破人亡。命如蝼蚁，飘若浮萍。
“江叔叔！”林真躺在地上，七年前江府被抄家的一幕，不断在她的梦中出现。梦中嗫语断断续续，南风皱着眉靠近，也听不清林真梦里的哭喊声。
“你愿意跟着我吗？”顾翊文直直立在林真身前，低头问她。
“我…我不知道…”林真不知道眼前人究竟是谁，有什么目的。她们好不容易逃出来，她不敢随意跟人走，更不敢让人知道她们的身份。
罪臣之后，到哪都不能活。
“江府被抄了。你若愿意跟我走，可以带上你的妹妹一起活命。”少年时候的顾翊文，便是温文尔雅，端方磊落的公子模样。
林真哑然，眼前人竟然知道她们是江家人。
她看了一眼缩在地上的婉宁，她还这样小。
身后是一片火场。她想活，想要和婉宁一起活。
“只是，你得听我命令，为我所用。待事成之后，你二人可自由过活。你可愿意？”顾翊文捕捉到了林真眼里的渴望，也惊喜于她的纯真。
八岁的林真不懂这些话的重量，她想了想，吃人家的饭，受人家庇佑，理应为人家做事。于是，她点了点头。
林真是被冷水泼醒的，梦里的江叔叔，婉宁，和公子消失在眼前。她手脚皆被带上镣铐，整个人被绑在刑椅上，后背的鞭伤火辣，浑身酸疼。
眼前不再是梦魇，而是漆黑冰冷的暗牢。十步之外的小窗下，暖阳笼罩着苏以寒站立的身影。
嗓子好疼，林真咽了咽口水，动了动肩膀，喘着气。
“说吧，谁的人？”苏以寒好似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折扇。
“阿真只为江湖道义救你，没有人指使。”林真咬着牙艰难道，眼前的宸王，手段果然狠毒，敏感多疑的性子也全然如公子所说。
“小小年纪，骨头倒挺硬。你知道本王问的是什么。”苏以寒弯下腰，用折扇挑起林真的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本王不想看小孩子哭，不要挑战本王的耐心。”
面对这样难以捉摸的魔头王爷，林真干脆闭口不语。
暗牢里沉默得可怕，纯净又倔强的眼神，彻底激怒了苏以寒：“南风。”
冰冷的声音让林真预感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折磨。
果然，南风捏住林真的下巴，逼她张口。药丸瞬间滑进食道，林真一阵干呕，却只因反胃而溢出两行泪珠。
“你给我吃了什么？”林真沙哑着喉咙，喘息问道。
苏以寒转过身，径直踏出刑房，只留下一句：“这是你招惹本王的下场。”
南风让林真喝了一口水，悲悯地摇头叹气：这小姑娘真倔。他将林真双腿的镣铐解开，撤走刑椅。
林真顿时失了力气，侧倒在地，只觉腹部开始气血翻涌，绞痛难忍，汗水浸湿鬓角，模糊了双眼。
*
王子义又在丞相府游荡，轻车熟路来到顾翊文的抒意斋。
顾翊文正端坐在案前看书，王子义不禁感叹，不愧是汴州迷倒万千名门闺秀的相府公子，气若茂竹，质比幽兰。
“阿瑾，多日不见，你可是越发勤奋刻苦了啊！”王子义大步走了进来，自顾自地坐在了一旁，双臂往后一靠，悠然惬意。
“王兄今日找我，什么事？”顾翊文抬头看了王之义一眼，合上书册，并未起身。
“听说，这江州的瘟疫被宸王治好了。”王喝了一口茶，故作惊奇道：“你说这也真是奇怪，之前皇上派去的三个大臣，带了那么多医师去，也都无功而返。”
顾翊文平静地放下手中书，听他表哥说：“这次宸王去到江州，前后才三个月，这瘟疫就止住了。”
“想必宸王定有治疫良策。他行事向来果断狠辣，江州的几个官儿，不都被他杀的杀，捆的捆了吗？”顾翊文听出了王子义话里的意思。
这朝中老臣都没能治好的江州瘟疫，怎么能让一个毫无经验的年轻小子给控制住了。这要换做是别人，治好了瘟疫，可不得昂首挺胸抓紧了邀功。而这宸王却闷声回府，都三天了也不见皇帝嘉奖他。
只是，顾翊文可不想顺了他这表哥的话茬。宸王治了瘟疫，现下与他并无干系。况且，他本也没有背后说人长短的癖好。
“没有证据，还是不可妄自揣测。”顾翊文放下手中的茶盏，示意王子义不可妄言，以免自惹麻烦。
苏以寒的手段，他可清楚得很。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这瘟疫确实来得蹊跷啊。”王子义见顾翊文表情严肃，不像是容易被他说服的样子，便也没有再说其他，毕竟自己心虚，言多必失。
顾翊文不是莽撞之人，宸王的事，还得从长计议，林真入府已有三日，往后按计划行事即可。
打压宸王的机会有很多。江州瘟疫一事，关系城中三千不治而亡的百姓，顾翊文不想如此臆断，他拒绝了王子义的诗会邀请，午后便与丞相一同，进宫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