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真觉得，今日的宸王，似乎有点不一样，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她说不上来。
只见苏以寒取了火炉上的酒壶，斟了两杯酒，浓烈的酒香晕染了一地的月色。林真稍稍平缓了心思，便听到苏以寒沉闷的声音：“陪本王喝酒。”
桌上的酒，清冽香醇，里头盛着一弯明月。
从来捉摸不透的宸王，竟然邀她赏月饮酒。林真不知道这究竟是恩赐还是最后的刑罚，她还想挣扎一下：“主上，属下不会饮酒。”
他要她的命，没有这杯酒，也还会有别的。但她还不想死，至少不是现在。
若不是取她性命，那这几日以来要她日日伴随左右，甚至同席饮酒，难道还是在试探她？
“不会？本王教你。”苏以寒的声音似乎比往常更低了，略带一丝酒后的倦意，眼里闪着异样的幽光。
他端详着手中的酒盏，忽然冷笑一声，什么君臣父子，什么兄友弟恭，白日里被冷眼相对，被当众斥责的怨愤无处消解。这世道，都是些臭鱼烂虾，竟没有什么可爱的东西。
正这样想着，苏以寒转头看着他的小猫受惊又无助的样子，心中顿感逾越极了。他捏起林真的下巴，给她灌下了桌上的烈酒。
一股辛辣瞬间窜入喉间，漫上鼻腔，随着这股火辣下至腹中，林真才慢慢止住干咳。
果真不会饮酒。
“本王许你不会，但本王教你的，你要记得。”苏以寒伸手，指腹拭去林真嘴角的甘冽，这个鲜活的小玩意，确实能取悦自己。
林真被他的姿势勉强侧过脸，一双烈酒染红的双眸，映着灼灼的炉火，又在月色下多了几分朦胧，少了些素日惯有的桀骜。
苏以寒的指腹摩上了眼前还泛着水光的唇，因辛辣刺激地嫣红。
林真恍惚了一瞬，看着苏以寒微微勾起的唇角，和意味不明的眼神，她忽地低下头。
她没死。
“属下记得了。”说好听的话，林真最会了。此刻头顶上又传来轻笑声，这声音，她可太熟悉了。
“主子，属下今日犯错了，无意迷路去到前厅，请主子责罚。”既然试探无休无止，那她便主动一点吧，大不了再罚她做洒扫杂役，日日守夜。
“嗯，还有呢？”苏以寒放下酒盏，玩味的语气让林真好不容易豁出去的决心此刻又茫然了。
“今日之事，本王知道了。不过本王想知道的不是这个，你可有其他的话要与本王说？”苏以寒原本只是想让人陪着喝个酒，没想到林真竟主动报了行踪。看她这么慌张，倒是让苏以寒想起前日，这人没给他守夜。
“没有了。属下对主子绝不敢有所隐瞒。但主子若要刑罚，属下没有怨言。”林真实在不知道又是哪里惹了这个魔头。
“前日夜里，阿真去了哪里？”苏以寒酒意渐甚，贴着林真的耳朵，吐出的这几个字。
“回主子，属下…去了厨房，找吃的。”林真扑闪了下眼帘，苏以寒果真还在监视她。不过，撒谎，林真同样是会得很。
苏以寒：“…”
方才的酒烧红的脸蛋还是烫的，苏以寒喷洒在她耳侧的气息更让她全身如同火烧。
“既是如此，那便罚你为本王跳舞。本王满意了，此事便不再追究。”苏以寒说着，又抬手斟了酒。
“属下可为主子做剑舞。”林真自小学武，但此武非彼舞啊喂！这个王爷总是在刁难她。
苏以寒饮下杯中酒：“嗯。”
林真退至院中，凝霜剑瞬时而出。
起势沉稳而敏捷，一招一式稳健有力。几个转身，林真听到了苏以寒抚琴的声音，琴声低沉，舒缓悠长，继而弦声急促，豁然高亢如奔流之水。她手中凝霜，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
桀骜难训的小丫头，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闪电，惊落院中竹叶纷崩。月光倾泻，苏以寒座而抚琴观剑，不觉又弯起唇角，心道，不妨趁着醉意，也做一回安于享乐的闲散王爷。
突然的心口绞痛让林真嘴唇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一个月了，这毒药竟如此准时。然而一舞未毕，手中剑不愿落下。红色的发带随着长剑飘摇，与额边碎发一起掠过脸颊。
舞剑之人苍白的面庞，神色依旧倔强，桀骜不屈。这景象全然落至苏以寒的眼底，他不急不徐地奏完舞曲，饮完杯中酒，神色淡然地等着林真上前。
林真按剑在手，眉头紧皱，半跪于苏以寒身前，如此受制于人的屈辱，何时才能解脱啊！
“主子，属下…的解药…”林真几乎是咬紧牙关才清晰地说出话来。
对方拨着炉火，并不回应。
她等了半刻，只听到苏以寒倾身道：“阿真是在求药？本王倒是忘记让南风备药了。”
林真抬头间那无辜又不可置信的眼神，让苏以寒很满意。
“属下求主子，赐药。”颤抖的声音几乎连她自己都听不清了，苏以寒不过就是想为难她，此刻跪在地上求药，该满足他了吧。
良久的沉默让她以为，又要煎熬五天了。
她忽觉一只胳膊被苏以寒抬起，搭在了他的肩上，大手搂住了她的腰，将她带到苏以寒的怀里。
她被苏以寒打横抱起。
林真懵懂地睁着眼，一时间天旋地转，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宸王的手段了，更不可能在这时候挣脱他的手臂，她就这样被苏以寒抱进了枫溪堂，放在了寝房的软垫上。
林真缩着身子，不住地发抖，将近昏迷时一副任人拿捏的样子，等着苏以寒对她的宣判。
苏以寒走到屏风后，从暗格里取来一只褐色匣子，拿出里头的解药，蹲下递给林真。
几乎是冲过去般，林真毫不犹豫地从苏以寒的手中衔过药丸，咽下药后，身体的疼痛也不能马上缓解，林真还是哆嗦着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天光已亮。
林真睁开眼，她不记得，她的床，什么时候换上了暗紫色的纱帐。
脖颈下传来一阵酸疼感，她一扭头，对上了那双深沉又冰冷的眸子。
“舍得醒了？阿真倒是很贪恋本王的手臂呢。”又是这样玩味的语气，从苏以寒嘴里说出来。他抽出压在林真脖颈下的胳膊，起身掀开帘帐。
“！”林真恍然清醒，这里是枫溪堂，不是暗卫营。昨夜她…又犯错了。哪有守夜守到主子床榻上去的？
“给你备了早膳，不用再去厨房了。”穿好朝服的苏以寒掀起帘帐，看着跪在榻上的人。
“嗯。”林真并没有听到苏以寒说了什么，更别说还会记得回话的规矩了。
她怎么也想不起来，昨夜究竟是如何睡到苏以寒的榻上的，她的脑袋里早就是一坨浆糊了，现下正冒着青烟呢。
“床上有人，此刻不必收拾。”苏以寒又朝里头瞥了一眼，对于林真的无礼，他也并不恼。
房中的侍女听到帐里有人，似是惊诧不已，便不再往床侧来，退到房外。
林真垂着脑袋，狗王爷，明明有药，做什么要捉弄她？！昨夜也不是她要进枫溪堂的，是王爷抱她来的，犯错的不是她，罪魁祸首是王爷他自己。
不跪了！
正要起身下去，这狗王爷已经穿戴好，去上朝了。
林真翻身下榻，趁四周无人，悄摸着溜出了枫溪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