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铭孝私吞朝廷治疫拨款的诉状，确实是马大人的亲笔。如今看来，马大人因公殉职，怕是另有隐情。”苏以寒站在阶下，等皇帝下令。
江州瘟疫蔓延已久，马梓则三个月前赴江州治疫，失足坠落江中，因公殉职。
此次，苏以寒领命远赴江州，查出黄铭孝私藏朝廷救灾拨款，又从黄家侄子手中得来前任治疫使马大人的诉状。此案牵涉太多，一时无法定罪。苏以寒将其带回汴州，请皇帝下令许他彻查黄铭孝。
皇帝吩咐公公传召殿外的顾相，将苏以寒押回汴州的江州知州交由顾相查处。
“王爷，老臣定会严查此事，还请王爷放心。”顾家父子与苏以寒一同从皇帝书房退出。
“顾丞相，有劳了。人我带回王府了，您随时来提。届时本案各中细节，本王还要与丞相商讨。”皇帝将此案交由丞相督办，苏以寒也不好再多做异议。
当日，顾丞相便派人将黄铭孝关押天牢，命其子顾翊文审问。
皇帝将黄铭孝交给顾相查处，说是王爷治疫劳苦，暂且先回府休息，实则派他去江州治疫，也不过是迫于形势，朝中无人可用，无人敢去罢了。
且皇帝并不想让他插手朝臣之间的纷争，他不想看到苏以寒长出羽翼。
这些，苏以寒都知道，而他也已经习惯了。
寻常人家的温暖旭光从来都照不到冰冷的帝位，他与皇帝，只是君臣。他的人生只在朝堂上，抬眼可见的尔虞我诈，逼他将自己淬炼成剑，冰冷无情却又收敛光芒。
他想活，活得久一些，活得自在一些。
回到府中，苏以寒召来南风，五天前喂的东西，该起作用了。
“主子，查不出。”南风如实禀报，这丫头一口咬定自己是汴州孤儿，自小山野长大，再问，也问不出什么。
“若没死，就带上来。”小丫头武功不凡，若能为他所用，倒是可以助他一二。
林真被南风拖进书房，百虫噬骨之痛早已让她麻木，直接扑到书案前。
当真是受了非人的折磨，鬓边散下来的头发被汗水浸湿，贴在侧脸上，林真嘴唇干裂没有血色，意识模糊。
“阿真是吧？竟然能熬过五天。”苏以寒走近，居高临下，语气中尽是戏谑。
服下这路生之毒，中毒者起初腹中绞痛，若三日未得解药，便浑身如被蛇蝎噬咬，七日之内必将疼痛而死。一般人都熬不过第四天，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扛了五天。
林真趴在案前，勉力睁眼看清眼前人：“给我…解药…”她声音颤抖，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话来，眼角因全身剧痛难忍而布满血丝。
就是这双眼睛，那日在沅淇街上，让苏以寒记忆犹新。宫廷斗争，腥风血雨，世俗纷争，尔虞我诈。小丫头竟然好似不沾世事，永远天真率直，又如同被捕的野猫，藏着锋利的爪牙。
苏以寒很想知道，这样一只藏着利爪的漂亮小猫，对他臣服时是什么样子。
“从今以后，你是本王的暗卫，为本王所用。”苏以寒语气不容反驳。
林真皱了一下眉头：“既然怀疑我，为什么不杀了我？”
“杀你，太没意思了。本王给你解药，日后你为本王做事，这是你的荣幸。”苏以寒靠坐在书案后，从书架上拿下一个木匣。
路生之毒，没有解药，所谓解药不过是每月需得服用的镇毒之药。一个月后，若没有解药，毒性还是会发作，直到第七日要了人的性命。因此，中毒之人，需得每月服药，周而复始。
林真合上眼帘，极低声地说了句：“好。”
南风接过苏以寒手中木匣，将解药喂给林真，沉声道：“主子饶你一死，从今以后必当尽心效命于主子。”
“…谢主子。”林真伏地跪拜。
终究，她又逃过一死。
“带下去吧。”再怎么桀骜的小猫，只要想活命，都得收起利爪。
南风带林真来到暗卫营，吩咐锦云教她府中规矩。林真没想到，这王府的暗卫里，除了她之外，竟然还有女子。
这小锦云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活泼机灵，跟着南风一口一个二哥的叫着。
林真在府中数日，多是在暗卫营养着身上的鞭伤。以她暗卫的身份，无法时刻知道宸王的行踪，更别提取得他的信任，伺机完成任务。
听小锦云说，这王府的暗卫营，是王爷的私人护卫队。能近身护佑王爷的暗卫，除了南风，还有大哥漠北。
“大哥可是我们王府最出挑的护卫了，西院几十个暗卫，都归大哥统领。”说起漠北，锦云可是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大哥英武挺拔，又端庄俊朗，俘获了全府小丫头的心思呢。”
是吗，统领王府所有暗卫，想必是王爷极为重用之人，林真印象里未曾见过漠北，却已在心里生出一股寒意，王府高手如云，此番需得格外小心谨慎。
十月的汴州，秋风萧瑟，天牢里，凉意更深。
顾翊文径直走到黄铭孝身前，他实在想不通，为官十五载的堂堂知州大人，竟会贪得无厌至此。
“你的侄子已经把你干的好事都说了，你若是不想你的妻子和你一起受罪，最好如实招出。”顾翊文拨弄着手边的烙铁。
“黄某一时糊涂，做了错事，私吞朝廷救灾拨款。请大人发落。”黄家私吞受贿，欺压百姓，为官不仁等事，在江州之时早就交代给了宸王了。
他瞧着如今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顾御史，心想不妨先糊弄一下。
“没了？府中存放的西域贡品，可不是一个知州能随便得来的珍藏。这次要查你的是皇上，你可得想好了，背后的主子能不能保你。”顾翊文知道让他供出私交之人没那么容易。
此人在江州为官十余载，拉帮结派，作威作福。其侄子倚仗权势，欺凌弱小，毫不忌惮。
若不是背后有人撑腰，顾翊文还真想不出这江州知州为何能只手遮天了。
“黄某喜爱古物古玩，闲暇时从市井买来些珍藏，附庸风雅罢了。顾大人要给黄某定罪，也得有十足的证据啊。”看来这个小顾大人还真不好糊弄。
“那你说说马大人吧，”顾翊文放下手中的铁钳，拿出从宸王府带来的诉状，展于黄铭孝眼前：“马梓则亲笔，你私吞朝廷拨款。只可惜诉状未到御前，马大人被你暗杀，你谎报其因公殉职。”
对于马梓则之死，顾翊文心里有了几分猜测。
“谋害朝廷命官，不是我要给你定罪，是你胆大包天，欺君罔上，论罪当株连九族。”冰冷的声音斩钉截铁，如顾翊文这个人一样，坚硬刚直。
黄铭孝目光稍有闪烁，扣在腿上的手指微微颤动。“马大人之死，黄某未曾动过半分手脚。倒是顾大人您别忘了，马大人与宸王素来不合。”
顾翊文挑眉示意黄铭孝继续。
“江州治疫之时，马大人与黄某谈及新政，言语间请求黄某支援。宸王手段狠厉，在马大人回京路上将其暗杀。”黄铭孝叹了口气：“御史大人可以去查看黄某与马大人的书信，就藏在书房山河图后的暗格里，宸王与马大人嫌隙已久是事实。奈何宸王心狠手辣，黄某不敢得罪，只得谎称马大人失足落水。”
马梓则反对苏以寒的新政，同在朝堂之上的顾翊文自然知道。自古朝政纷争，无非是争权夺利，各为私心罢了。偶有正道，福泽百姓，也算是举国幸甚。
只是，若真如黄铭孝所说，宸王暗杀马梓则，那这又岂止关乎新政分歧，只怕是狼子野心，将来要动荡朝纲。
顾翊文眼神微动，落在黄铭孝的身上，冷冷道：“宸王与马大人朝政分歧，我自然知道。你只说这人是宸王害的，却也是没有十足证据，叫我如何信你？”
“黄某有愧于马大人，不曾救他于危难，如今却连证据都拿不出。”黄铭孝仰头露出悲哀神色：“宸王不知道他的把柄在我手上，如今我被宸王押回汴州，自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顾大人若是不怕，继续往下查便是。”
怕?怕什么?顾翊文只怕朝政动乱，只怕外敌入侵，其他的，他还真没什么害怕的。
离开天牢，顾翊文径直回了相府，将黄铭孝所言尽数记下来。又命西亭赶往江州府衙，搜查黄铭孝信件书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