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御史的位子才刚坐上，就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顾大人是还不明白这泱泱大奂，未来真正的君主是谁？”
顾翊文怔了一瞬，跪地行礼，声音稍低，却依然坚定：“臣不敢。此案牵连江州百姓，臣恳请太子殿下以大局为重。况且，宸王在江州的势力我们尚不明确，若真遵照太子殿下所言行事，恐对您不利。”
“罢了…这案子既然由顾大人亲自审查，本宫也不好插手。”太子依旧语气冷硬，怒火未消：“宸王那边你可得小心盯着，户部的职权别给我弄丢了。”
“是。”顾翊文看苏以琛离开雨亭，良久，起身站定。
伴读太子多年，顾翊文自认为忠君爱国，清正刚直。他原意以身报国，谏言君主，为往世开太平。
只是这纷乱的斗争，错综的利益，他真的很难权衡。
考察圣贤之道，遵照礼法规制，恪尽职守，便是他身为人臣的行止戒规。由此，他需得时时谏言，常常劝诫。只是顾翊文不理解，今日之事，太子为何如此急迫。
天色渐晚，顾翊文自宫中回府。
“公子，属下已安排人去了江州，若黄铭孝所言属实，五日后方可带回黄铭孝所有信函文书。”西亭跟在顾翊文身侧。
“黄铭孝的妻子查到了没有？”顾翊文正在翻看从宸王府带回的黄府文书，此时抬头看到西亭，问道。
“回公子，没有查到消息。”西亭如实回答。
“再查。”顾翊文坚持道。
抒意斋里灯火通明，顾翊文深夜未眠。
初冬的夜色宁静幽寒，风吹落叶的声音显得格外清脆。
宸王的书房，比相府的抒意斋大得多，甚至可以说是一个藏书阁。就是在这里，林真伏在地上认主求饶，她讨厌这里，可苏以寒偏偏要她记得发生在这里的耻辱。
入门靠左的是排排摆放的书架，足足有九个，比林真高出几寸。右侧屏风后是苏以寒的书案，红木制成，其上砚台笔墨皆是摆放整齐，未染纤尘。书案后也有壁橱，以书卷瓷器填饰。
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伴随窗外的风声，传入林真的耳朵。屏风后，是苏以寒端坐在书案前的身影。
林真打起十二分精神将书卷一一擦拭，又按类别摆放藏书。劳累了一整天，却见这宸王在黄昏时来到书房，竟是坐到了夜半不肯走。
苏以寒坐得累不累她不知道，她这时无所事事埋在书堆里，可真要困死了。
“就这么困？”苏以寒冰冷的四个字从头顶传来，林真惊得从地上窜起。
“属下…属下将书卷全都整理好了。”事情都干完了，却碍于这个大魔头没走，她也不敢溜回去睡觉啊！林真低头盯着面前人的衣襟，晃过了神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嗯，你还干了些什么？”苏以寒环视两侧书架，询问道，这人看似桀骜难驯，却也总会被他吓得惊慌无措，拿捏小野猫的快感总能让他变得愉悦。
“属下将您的政务书卷放置在北面壁柜，律令文书也都在这边了。金石名录，各地游记，花鸟志怪等书册置于靠外的两排书架上。还有文史抄本也在后面的书架上。属下都擦拭过了。主子还有其他吩咐？”
林真不确定苏以寒的问题是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且不说她还没想过，就算她想，也没有动手的机会。
苏以寒这个大魔头，竟然以罚她打扫书房为由，趁机抓她小尾巴，真是可恨。
虽说血海深仇让她入府以来几次冲动想要直接出手夺了仇人性命，可她始终记得公子的命令，她潜入王府，不单为报仇，也为了公子的伟业。
刺杀苏以寒，林真无畏身死，可坏了公子日后的计划，却是万不能行的。
况且，这个人的武功，林真早就领教过了，与他对抗，便是蚍蜉撼树。
静默半响，林真似乎听到一声轻笑。
她抬头，书案那侧照过来的烛光，映出苏以寒流畅的侧脸轮廓，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却看不出神色。
“过来。”苏以寒说着回到书案旁。
林真上前。
“后面的壁橱上，有送给江州知州的信，取过来。”苏以寒自顾自又坐下。
林真走过苏以寒身后，撇了撇嘴，心道，这人事可真多。目光扫过面前的三列壁橱，停留在了最右边上面的一格。上面堆放了一堆书信，竟有她手掌那样厚。
林真快速地从上往下翻找，看到信封写有“江州知州大人黄铭孝亲启”的那封信，未敢探究写信人，便将信递给苏以寒。
“主子，找到了。”林真站在书案旁。
既然苏以寒怀疑她，那她就避免看见本不该看的，什么都不知道，只听话便好。
苏以寒接过东西，却并未打开，他转头用冰山一般的眼神看着低头装瞎的林真，说到：“你怕本王？”明明是一个问句，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像是在陈述事实。
“回主上，属下怕的。”林真这会又直接装乖了。
“呵，你怕什么？不是还敢瞪本王吗？。”苏以寒说着，看向阶下的火炉。
这个事儿很多的人，是不是眼睛也多啊，不然怎么会从背后看出她的不满？林真一时无语。
“这封信，你处理掉。”苏以寒将手中东西又递回去。
林真抬起头，看着手中的信，似是不懂苏以寒的意思。
“此物对本王不利，将它烧掉。”苏以寒语气不容反驳：“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你知道吧？”
好家伙，竟然还在试探她，林真垂眼，恭敬地说道：“是，属下定当保守秘密。”她走到火炉旁，将那封信烧成灰烬。
既然要表忠心，那便不能有丝毫犹豫。书房重地，固然有她要找的东西，和想知道的把柄，但此刻在苏以寒眼皮子底下，她只能是苏以寒的暗卫，是她的下属，对他绝对忠诚。
案边的人放下手中的笔，满意地将方才写好的字摆在案上一角，踱到火炉前。
融融火光照在林真脸上，显得那样安静祥和，乖巧顺从。若不是慌张时会躲闪的黑色大眼睛，苏以寒还真想不到，这小巧饱满的红唇会对着他撒谎。
苏以寒总算是从书房回枫溪堂了。今夜依旧是林真守夜，这魔头王爷竟然命她沏茶端水，真是没底线了。
这次的守夜，可把林真气得不轻，若这王爷不是想时刻把他拴在身边试探她，那便是把他当杂役使了。
坐在廊下的林真又开始想公子，想婉宁了，想斜塘别苑的那些日子。公子亲自教她剑法，教她识字，甚至教她挽发，手指攀上头上那根桃木簪，那是公子所赠，林真时常用它挽发。
时间可真快啊，一晃七年过去了，那时候真该学得慢一点，好让公子再多教教她。